“你们这么快就聊好了?”
月安大为震惊,问道。
尽管在这样明媚的日光下,崔颐的脸色也透着几分清寒,他淡漠道:“几句话的事,不需要太久。”
月安讷讷点头,也不多言了。
花间饮铺子门口,柳盈也出来了,她也未多言,只对着月安柔笑着福了福身告辞了。
不一会,去买外食的车夫也回来了,辛苦了一趟,月安给他塞了一月月钱。
两人跟徐夫人说得是出去赏秋,若是没一会便回来说不过去。
“不然让马车绕着汴梁跑一圈再回去?”
对于崔颐的提议,月安先是想要点头,但想到了两人需要长久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了,月安又飞快地摇头。
“还是不了,就在街上随便逛逛吧,逛上一个时辰便回去。”
崔颐并无异议,点头应了,让车夫等在花间饮铺子前等着,两人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
逛街本是一桩有趣的事,但要看跟谁一起。
跟秀真一起就很有意思,但若是换成崔颐的话便没什么可说了。
好在还有一个绿珠,让月安不至于尴尬到底。
两人穿梭在人潮如织的热闹街市,因为好吃的好玩的太多,月安这会将崔颐这块木头也忘了,兴致勃勃跟绿珠讨论买什么回去。
崔颐就那么安安静静跟在后面,也不去打扰,只静静看着眼前亦喜亦嗔的小娘子,心里从未有过的安稳。
前几日好似被束缚的心顷刻间挣脱了出来,心口的焦躁也没了大半,崔颐走路都轻盈了不少。
“绿珠,你看这两支钗哪知更好看?”
月安逛到了一个首饰铺,左手拿着一支绿梅吐蕊,右手拿着一支红玉珊瑚,兴冲冲问道。
绿珠觉得这两支都好看,一时犯了难,实话实说道:“奴婢觉得都好看。”
月安正纠结着,就听身后有声音道:“红玉珊瑚更好。”
月安回头,对上崔颐正色的脸,她追问道:“真觉得红玉珊瑚好看?”
崔颐不解其意,但还是诚恳道:“对。”
其实依照着崔颐平素的审美他会觉得那支绿梅吐蕊更加青睐,认为其较那支红玉珊瑚清雅素丽些。
但温氏生得明媚娇艳,还是佩那只红玉珊瑚更显光艳美丽,于是他违拗了自己的喜好选择了另一个。
月安不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又比对了两只钗,碎碎念道:“你们男子的眼光一惯是俗气的,没想到这次挺会选,我也更喜欢这支。”
“不过我也不是没钱,掌柜的,两支都要了!”
“好嘞~”
也不理会崔颐什么心情,美滋滋将喜欢的都收入囊中。
爹娘给她那么多钱帛假装不就是让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吗,月安可不会亏待自己。
掌柜喜笑颜开地让小伙计给两只钗装好,嘴里甜言蜜语不断。
独剩下崔颐在那兀自参悟了一会,学会了一个道理。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择取之事,不要多言,直接全部拍板拿下就行。
获取了一个以前从未学过的道理,崔颐生出了一种充实感。
汴梁大街上最不缺的就是扑买摊子,虽然政令规定除大朝会和上元节外不许民间博戏,但扑买不同于正经的赌博,不仅摊贩想靠这个多赚些银钱,汴梁百姓也喜好这一口。
因而只要不是巡街的官差故意为难人,或者是个认死理的倔强性子,一般都会对街上的扑买摊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这些官差下职后可能也会玩两把。
出了首饰铺子后,月安立即就锁定了一家扑买摊子,上面的货品是磨喝乐。
因为是寻常百姓贩卖的货品,磨喝乐只泥偶、木偶、瓷偶三种,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材质,但胜在这些磨喝乐都雕刻彩绘得很漂亮。
其中月安瞧上了一只瓷偶,是一个绿衣粉裙,怀里还抱着荷叶荷花的小娘子模样,月安一瞧便喜欢上了。
出了铺子便直直往这里扑,崔颐跟着过来,一看是扑买这等被政令明面上禁止的博戏,顿时就蹙起了眉头。
一看月安还要掏钱在这上花销,他更不赞同了。
“官家禁止平日拿扑买娱乐博戏,还是莫要在这上面浪费钱帛了。”
知道温氏的性子,崔颐收敛了不少,语调温和地提醒,希望温氏可以迷途知返。
但再温和也不是顺心话,月安瞪了他一眼,埋汰道:“干嘛这么较真,官家虽这么规定但大朝会不还是开放了,说不准官家也玩过呢。”
“更何况我浪费的又不是你的钱帛,你就少管些吧。”
“老伯,我要那个抱荷花的小娘子,先来十把!”
做生意的就喜欢这么豪爽的主顾,摊主老伯一听立即眉开眼笑地应下了,热情道:“娘子好眼光,这个磨喝乐是我家老婆子做的最好的一批,不过扑买的难度也高些,押金五文,娘子得掷出五纯才行。”
确实是有些难,但月安很想要那个瓷娃娃,但扑买的货品一般不给售卖,只能靠扑买得来了。
“五纯便五纯,来吧!”
只要她钱砸得多,五个背面总能掷出来。
但现实就是她掷了二十二十二次都没能成,而崔颐就在一旁沉默不语地看了她失败了二十二次。
月安觉得脸皮发烫,不是因为她二十二次没掷出五纯,而是这一幕被刚刚还被她呛声的崔颐给看了全过程。
怎么说呢,可能有点丢脸。
恼羞成怒下,月安嘟囔道:“老伯你家这铜子也太奇怪了,五个铜子,掷了那么多次,就算掷不出五纯,好歹也给个三纯,你这倒好,最好的也只得两纯,太怪了!”
但话已经撂下了,月安也很想要那只瓷偶,她就当高价买下了。
遂又要来一局,让刚抬头准备摇,手腕就被崔颐倏地攥住了。
如今已是八月末,空气寒凉,因而当崔颐的手握上来时,尽管隔着衣料,月安还是觉得滚烫。
和父兄一样,浑身总是热乎乎的,小时候,尤其是冬日坐在他们怀里,总是暖洋洋的很舒服。
但崔颐可不是她的父兄,月安愕然道:“你做什么?”
挣扎了一下,崔颐感受到手中那截皓腕的抗拒,力道松了不少,但还是没放开。
“让我看看里面的铜子。”
月安这厢还在诧异崔颐平白无故地看什么铜子,接着就瞧见闻此话的摊主老伯变了脸色,有些紧张道:“铜子有什么好瞧的,不都长一个样~”
月安注意到了摊主老伯这细微的变化,也不挣扎了,顺势将铜子交给崔颐。
“给你。”
铜子落到了崔颐的手上,老伯急得就要上来抢,神情更是惊慌道:“你情我愿的玩意,郎君未免无礼。”
崔颐动作敏捷地躲开了,冷肃的面色透着几分威严道:“只是看看而已,若没有问题在下自会向老伯赔礼,偿以钱帛,老伯在害怕什么?”
摊主讷讷无言,而崔颐也迅速将五枚铜子翻看了,月安也好奇地凑过去瞧,一时摒弃了什么分寸距离,两人肩抵着肩,崔颐只要一垂首就能蹭到小娘子乌黑馥郁的发。
按捺住有些活络的心思,崔颐目光落在那几枚有问题的铜子上,冷笑道:“敢问老伯,扑买不是全看天意吗?怎的还有三枚是人为的?”
五枚铜子中,两枚是正反两面皆有的正常铜子,但剩下三枚根本没有背面,两面一般无二。
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掷出五纯,更拿不到想要的货品。
这铜子仿得细致逼真,如果不特地去翻看验证,基本发现不了这个猫腻。
月安顿时就来火了,愤怒之下一拳捶在摊子上,让摊子上离得近的磨喝乐都震了一震。
崔颐余光瞥了一眼那只攥得紧紧的小拳头,皮肉粉白,指甲都是莹润的色泽,此刻气势汹汹的砸在摊案上,让人觉得有趣。
“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居然敢拿□□来糊弄人,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摊主老伯还在赔礼道歉,说是因为家中老妻身体有疾才想着用这旁门左道多赚些银钱,在那卖惨装可怜,崔颐却没心情去听,思绪敏锐地捕捉到月安那句话里异常关键的一词。
“本朝私铸□□是大罪,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些铜子的。”
能仿制得这般栩栩如生,说明背后的存在不止有只是用来做扑买这等小玩意的同面币,说不准还有更多见不得光的。
这样的话,就不止是摊主坑骗主顾的小事了,怕是官场上又是一阵波澜骤起。
月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八岁时爹爹就曾在临安破获一桩□□案,也正是这桩案子爹爹被擢升知州,但也因此忙得焦头烂额。
若□□流入市井巷陌,将会是一场灾难。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摊主吓得连声否认,似乎还顾及着什么一开始还不肯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