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蝉不是不累,而是要她熟络的关系太多,为了日后的安稳,便也只能强撑着精神去应对。
陆芙先为她讲了讲今日课上的难点,而后两人便研究起制香来。
为孙小娘制香并非易事。
宋蝉先细细问了孙小娘日常的穿衣风格、行事喜好、用香的场合,才斟酌着拟下一个初稿。
陆芙感慨:“我原以为制香只是按照书上的方子调配就好,没想到还有这样多的学问。”
宋蝉笑道:“若是寻常的古香,店内都能买得。但这是为你小娘准备的贺礼,应该按照她的喜好来制。”
在府中生活多年,府里还从没有过谁把她和小娘的事这么放在心上,陆芙心生暖意。
“婵姐姐真是费心了。”
宋蝉只是一笑,并未回应。
其实她对孙小娘的事上心,也不仅仅是为了拉近与三房的关系,自己更存了一点私心。
过往在花月楼,她的生意大多都是以仿制京中有名的胭脂香粉为主,很少有主顾愿意为她自制的新香买单。新香需要不断试错练手,原料损耗太贵,她也没有成本尝试。
如今正巧可以借着教陆芙的机会,尝试一些新的香样,为以后打算。
宋蝉这两日细细想过,若要不被陆湛控制一辈子,除了要反过来掌控他的情感,更重要的是要提前布局为自己攒下人脉银钱。
她从前最拿手的便是制香,这也是目前她最有利的生意点。
先从孙小娘和陆芙开始,再慢慢制作一批香膏赠给府里的姐妹,既能当作人情,往后也可以借她们的人脉推荐给京中其他的贵小姐,一来二去,或许真能让她做出点生意。
哪怕只是叫好不叫座,于她而言也积攒了人情。毕竟陆湛如今权势滔天,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与之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
烛光下,陆芙已按照她教的方子,一步步尝试起来。见宋蝉似乎也在研磨香料,好奇道。
“婵姐姐现下制的是什么香?”
宋蝉不着痕迹地找了个理由:“我在多试试新香样,等之后想着给几个姊妹也送过去。”
陆芙并未起疑,只继续低头拿着磨具研磨石臼里的甘松蕊。
宋蝉则将“春心引”中紫河车、苏合、蛇床子等物细细研磨过筛。
香是容易制得,可接近陆湛身边的机会难得,她需得提前想好,怎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望着灯下用心练习制香的陆芙,宋蝉有了主意。
过了片刻,宋蝉揉了揉酸胀的眼眶,轻打了个呵欠:“今晨起得早,到这时候竟有些困了。”
陆芙就要起身:“是我打搅姐姐了,不若我改日再来吧。”
宋蝉拦住她,让她继续坐着:“不妨事的,原先今夜我也还要温书,否则明天怕是要挨夫子的教训了。”
“妹妹上次那个香片倒是好用,可否再借我一片?”
“姐姐自取就是。”陆芙解下腰间的香罐,递给宋蝉,“姐姐若觉得好,下次我同三哥哥说一声,让他再多拿几罐。”
“不必麻烦了,若叫旁人看见我和三哥哥用同样的东西,怕又要惹出闲话了。”
陆芙点点头:“是我欠考虑了。”
宋蝉接过香罐,借着烛光轻轻研究。
听陆芙的意思,这罐子里的香片用完后会再放入新的。那么若是她想让陆湛长期受制于香,便不能只在香片上动手脚。
她拧开香罐细看,香罐顶部镂空,与香片中间又有一层透气的隔断。“春心引”本就无色无味,若沿外壳抹蹭少许,应当不会被他察觉。
宋蝉心中有了数,取香片含下,便将香罐又还回去,装作随口一问。
“妹妹好像同三哥哥关系还不错?”
陆芙道:“是呀,这些年若菲三哥哥暗中接济,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宋蝉不禁冷笑。
对着同父异母的妹妹,陆湛佯作慈悲面孔,解她燃眉之急,救出水火之外。
可陆芙恐怕不知,出了这国公府的门,这位好兄长就变成了定人生死不过一念的邪魔。
只要轻轻弹指,便能将人推下炼狱,万劫难复。
*
京城的夜如浓墨沉重,夜半灯火已熄,万籁俱寂的长街唯有打更声回荡。
陆湛迈出千鹰司时,被月色投落一道修长的影子,透着说不尽的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千鹰司的案子连绵不断,兼有朝中暗潮浮涌,桩桩件件皆需他亲力亲为。
外人面前,他是百官闻风丧胆的邪魔,双手沾满鲜血与人命。
唯有他自己明白,每日浸在血腥气中如鬼魅般游走,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时间久了,早已麻木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感到自己早已随着母亲与兄长的死一起消弭了,仅存的情感也如秋日的落花凋零。
如今在这世上,不过是有未尽的仇恨支撑。
高处不胜寒,到了如今的地位,他方知晓其意。
马车在国公府后门缓缓停下,陆湛睁开眼,眼底透出一丝疲惫和忧虑。
待回到院中,庭内桃花树下,站着一道娉婷纤柔的身影。
夜风轻拂,粉润的花瓣宛若细碎春雪飘落,宋蝉仅以木簪拢发,柔顺如瀑的墨发垂坠在背上泻落,乌发随衣袂飘动,拢出她盈盈的腰肢与起伏的线条。
陆湛站在原地,许是因为疲惫未消,竟有片刻失神。
幽静的月光为宋蝉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似是听到他来时的脚步,她回过头,露出半边如雪香腮,向着他柔柔一笑。
“陆大人。”
陆湛眸如黑冰,瞬间恢复了理智:“谁让你来这里,不怕被人看见吗?”
宋蝉眼底闪过一丝无措,但很快便向他走近。
“诗会在即,上次大人让我好好准备,我记在心里。可我怕表现得不好,坏了大人的事,这才想来找大人……”
“知晓了。”
陆湛绕过宋蝉,径直向屋里走去。许是刚沐浴完的缘故,宋蝉今日发间的清幽香气,随夜风拢抱在他的周围。
上次他为她沐发,便用的是这个味道的皂膏。
陆湛素不喜女人用香,但好像在今夜,他竟并不讨厌这样恰到好处的香气。
宋蝉亦知晓,陆湛没有明确拒绝,便是默许了她跟着进屋。
今日陆湛的步伐较往日有些沉,眉眼间也染了几分疲态。
宋蝉敛了眸,于袖下敛紧了方帕,随着陆湛走进屋内。
而后慢慢地转过身,将屋门关紧了。
第16章
房门关上的一刹,宋蝉也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屋内熟悉的桌椅、摆件、甚至气味,无不在提醒着她记起上一次在这间屋内发生的事情。
重回故地,站在这里,她似乎又感受到陆湛手中冰冷的刀刃贴顺着脊背而上,轻而易举地挑开她的小衣。
那时,她仿若惊惶无助的雏鸟,一头撞入了猎人的罗网,自忖生死皆悬于陆湛一念之间,只能听凭他的“处置”。
哪怕陆湛平日端得清冷孤高,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趣。可他正值壮年,面对一具年轻女子的身体,真能做到毫无反应吗?
谁料,陆湛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睇了她一眼,随后不疾不徐地挑起她脱在地上的外衫,为她披上,毫无征兆地放她离开了。
她实在难以参透陆湛。
难道陆湛只是想看见她羞耻无措的样子,便能感到快意吗?
在人欲面前都能忍耐克制自我,这样的人实在是理智到可怕。
还是说,他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呢?便如同宫中那些阉人,听说他们没有办法跟女人欢好,所以手段异常阴险狠辣,以折磨女子为快……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看向陆湛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探究。
陆湛清冽的声音打破沉寂:“你在想什么?”
宋蝉哪里敢告诉他心中所想,赶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沉锐的目光落在宋蝉身上,无声逼问她的诚实。
不说出些什么,恐怕陆湛是不会放过她了。
宋蝉乌睫垂落微颤,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在想……大人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陆湛身形明显一僵,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与你无关。你只需在意陆沣,不要问不该问的事。”
宋蝉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想起此行目的,目光极快地在桌上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香片罐。
习武之人本就敏锐,陆湛又常年浸在千鹰司审案,只怕她轻微的举动都难逃他的眼睛。
她本来就害怕做这样的事,刚才被陆湛那么一问,更是乱了心神。
让她给陆湛的东西“下药”,就像让她从猛虎的爪子下偷走猎物。
她想,应该先让气氛缓和些,让陆湛的提防消解,也好让自己先放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