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执起桌上的青玉酒杯, 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 如一团炽热的火焰,顺着咽喉一路烧进胃里, 引得腹中一阵翻涌。
青玉酒杯在他的大掌中显得很小, 如同一只幼小的雏鸟被掌控在猛兽利爪之间。
陆湛沉冷的视线落在陆国公身上, 看着他言笑晏晏, 心中又泛起一股无名火。
他招来侍者,让侍者再添一杯新酒。
许是太久未曾饮酒的缘故, 才三杯酒下肚,陆湛便觉得身上微微发热, 于是兀自起身,欲向后园吹风醒酒。
他素来独来独往, 贸然从席间离开,也无人敢置喙过问。
宋蝉虽坐在女席间,却始终悄悄留意着陆湛的动向。
见陆湛离开,她也以更衣为借口跟上去。
时至春夏交际,天气愈发燥热, 暖意渐浓。
微风拂来,非但未将体内郁积的燥热驱散,反而薄纱黏附肌肤,徒增闷热之感。
越是向前走着,陆湛越发觉得周身炽热如焚,那股难以言状的燥热似千万只蚁兽钻入骨髓,喉头更是干渴难/耐。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此刻,他只希望寻得一盆彻骨的冰水,将整个人浸入其中,以解浑身不适。
这股热意太过反常,不像是醉酒后的反应,陆湛强耐住身体的不适,想要寻一处地方坐下缓缓。
凭借他的内力,应当可以将胃里的残酒从体内/逼出。
陆湛的眸色愈发沉得厉害。
凭借记忆里的路线,他越过一道曲门,向后院方向走去,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搀扶住他的小臂。
“三公子,可要找个地方休息?”
陆湛沾染着潮湿的眸子冷冷扫过,落在那个目光躲闪的侍女身上。
两人相持片刻,陆湛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蝉跟在两人身后,不敢离得太近,生怕陆湛发现了自己。
于是便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一路跟随陆湛来到了后园。
她躲在茂密的竹林后,透过竹枝,窥见陆湛被那名侍女扶着进了偏阁。
宋蝉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从未有过哪一刻,像在这般紧张得难以自抑。
她脑海中不住回想着那天偷听到的“计划”,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恐怕不消片刻,便会有一群冷不丁地推门闯入,将眼前之事大肆张扬出去。届时,陆湛恐怕是骑虎难下了。
宋蝉本想借此事让陆湛也尝尝被人拿捏掌控的滋味,但是不知为何,眼见着陆湛被送进了偏阁,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偏阁里仍然没有动静。
宋蝉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反复拉扯着,备受煎熬。
脑海里的一种声音说,陆湛过往对她那样行径,肆意羞辱折虐,落得如此地步,本就是他活该。
另一边则是不忍,陆湛虽非良善之辈,行事手段她亦不喜,但也绝不该遭受赵小娘等人这般腌臜手段构陷……
况且,倘若她为了报复陆湛,便如此不择手段,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樊笼,那她和陆湛又有何异?
这般行径,终究是落了下乘,失了本心。
天气闷热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怕将要落雨了。
宋蝉只觉后被早已被汗水浸透,衣裳贴黏在肌肤上,带来一阵极其不适的触感。
一番摇摆之后,宋蝉终究是不忍袖手旁观,决定趁事情还没闹开前,去偏阁里把陆湛解救出来。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拂开眼前竹枝,刚准备要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一名小丫鬟叫住。
“表姑娘怎么在这里?叫奴婢好找。”
这小丫鬟瞧着眼熟,宋蝉一时却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
小丫鬟向宋蝉行了一礼:“奴婢乃是老太太伺候的丫鬟。前厅正给大小姐贺寿呢,老太太许是今儿个高兴,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子正在偏苑歇着,突然就想起表姑娘来了,便差遣奴婢来寻表姑娘,过去陪老太太说会话儿。”
老太太素性喜热闹,时常唤宋蝉至跟前谈天说地,以解寂寥。此番被唤去,原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此刻陆湛那边情形未明,宋蝉心中难免隐隐担忧……
小丫鬟却催促道:“表姑娘还是快些吧,先前奴婢找您便耽误了不少时间,只怕老太太要等急了。”
“好,我这就随你去。”
宋蝉回眸望向偏阁,踌躇再三,终是转过身,跟着小丫鬟走了。
*
偏阁外,翠竹在风中沙沙作响,与前厅觥筹交错的热闹格格不入。
宋蝉刚走没多久,竹林深处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道娉婷身影缓缓走出。
赵婉外披一袭鹅黄披风,衣袂在风中起拂如云雾。
赵婉刻意将外袍宽大的帽子高戴,好叫脸庞隐于其中。唯有露在檐帽外的几缕墨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更添几分娇媚。
于偏阁外面驻足了半晌,见四下无人,赵婉这才推开偏阁的门。
屋内湿热而昏暗,生出几分不寻常的暧/昧气息。
赵婉屏息往内间走去,内间卧榻前帘幔飘摇,勾勒出一派朦胧的旖旎之景。
榻上正卧着一人,虽是背影,但也足够让她面热心跳。
赵婉莲步轻移,纤指挑落通往内室的帘帐。她将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榻上的男子。
这样与陆湛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在是难得,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赵婉不免有些紧张。
她还年轻,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赵小娘先时与她说过,那药饮了便会情/动,届时只要赵婉主动些,陆湛再是个冰山似的人也是徒劳,最好是一鼓作气,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
哪怕陆湛还有些精神,推拒不肯,那也不要紧。
总归两人已经独处一室,赵婉只需将衣服扯干净,大声喊叫起来,将前厅的人都引过来。
今日阖府大宴,陆国公最是个好面子、树家风的人物,若能惊动席面上的宾客过来当个见证,想来陆湛是再也赖不掉了。
夜长梦多,今天必须一击必中,赵婉顾不得思虑许多,便柔声试探:“表哥?”
良久不闻回复,赵婉只当赵小娘下药太猛,将人迷晕了。
赵婉不由叹了口气。
她当然是想在今夜真真正正变成少夫人的,的确可惜了,目下看来只能选择第二个法子了。
不过犹疑了片刻,赵婉轻移至榻前,在昏暗中摸索着开始解掉外袍,漏出内里轻透的纱衣。
这是赵小娘特意为赵婉预备的南方佳纱,赵婉心里明镜一样,若非赵氏有求于她,这样的好物就是赏给赵氏身边的大丫鬟,也轮不到她。
可这又如何,若是今日能够计谋得逞,她真成了少夫人,往后温柔小意些,求陆湛多疼惜她几分。
再之后,依靠着陆湛的功名恩宠,想是逃脱赵氏的掌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哪怕在府里想是也无人能与她掰手腕了。
思及此,赵婉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忙伸手又再解了一件。
往里,便只剩下一件鸳鸯戏莲的藕荷色小衣了。
此刻她已几近赤身,只要往榻上一躺,叫嚷着将前厅宾客引来,任谁见了都要怜她这个女儿家。
借着光晕,赵婉侧坐在床沿上,探手轻推了推陆湛的肩头,娇声道:“表哥……我帮你更衣吧……”
说是试探,还不如说是走个过场,赵婉话音刚落,便急不可待的上手为人宽衣。
赵小娘的药只怕是下的太多了,连陆湛这样身强体壮的男子,都已几近失去了意识,任她怎么触碰都没半点动静。
偏偏陆湛的衣裳被他压在身/下,赵婉难以将其褪干净。
赵婉咬了咬唇,只能再用些力,将他转过身来,便于行事。
只是她刚掰过男人肩膀,当看清男人的面孔时,屋内瞬时炸开一句惊呼。
“怎么是你!”
*
小丫鬟带着宋蝉走过一道回廊,来到了后园另一边的偏苑。
此处离前厅尚有一段距离,倒是离刚才陆湛在的偏阁更近。
小丫鬟只将宋蝉带到门前,便施一礼:“表姑娘先进去吧,奴婢还要去寻二小姐,便先送表姑娘到这里。”
宋蝉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又听着里头鸦雀无声,并未有半点说话言笑的声音,心中生起些不安。
不过好在今日是陆蘅的生辰宴,前厅俱是有头脸的宾客,想来也不会有人敢生出什么事端。
小丫鬟转身便急急离去,只留下宋蝉一人。
宋蝉走向门前,轻推开紧合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推开屋门的一刹,宋蝉瞬间被一片浓稠的寂静淹没。
屋里空荡荡的一片,不见半个人影,角落里的帘幔因门外的风灌入而轻轻摆动,更添几分诡异的气息。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容不得片刻迟疑,宋蝉下意识地转身,脚步慌乱地朝着屋门奔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