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泪竟然跟着掉下来:“可怜我儿,若是被交付了三司,或是交给了湛哥儿,恐怕是……”
再接着就是一遍遍唤着陆沣的名字央求。
陆沣对赵氏言辞做派极为不耻,陆沛的品性——公爷大半病皆是被他气出来的,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赵氏居然对那女子动了杀心,这女人,竟蛇蝎至此。
“陆湛要四弟死,我却能让四弟活。”
陆沣指节扣了扣桌案,又续言:“国公病重,府里合该上下一心。小娘,你可能明白?”
“自然自然,沛儿愚蠢,只求着日后有个安稳日子便是了,不奢求什么的。”
陆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小娘是个聪明人。”
“正如小娘所言,事已至此,若想保住四弟,那女子便不能落在三弟手上。我已着人将她先安置在西城城郊的一处旧屋里,至于该如何处置……便由小娘自己看着办吧。”
*
次日傍晚,尚未到晚膳的时间,宋蝉便抱着画卷,来到陆湛屋里。
陆湛正与逐川谈论陆沛强占民女的消息,此事并无甚好避讳宋蝉的,她便站在一旁等着两人谈完。
逐川离开后,宋蝉不禁骂道:"那良家女子何其无辜,偏生遇上禽兽不如的四表哥,真是令人叹息。"
她既是在叹那农女的命运,亦是在为自己怜惜。
男女之事,或许本该是欢愉的,但宋蝉却没感受到。或者说,虽然身/体上有过欢愉,但除此之外更多但是羞耻。
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每次陆湛的举动都过于强势,让她感到惧怕。
陆湛却并无甚反应,饮了口茶,目光掠过宋蝉手中的画卷,挑了挑眉:“今日怎么倒积极?”
宋蝉整了整神色:“我昨日听三小姐说,外头那些画师替人作画每月能赚不少钱,是门不错的手艺。我若是学会了,以后便又有一门傍身的本事了。”
陆湛皱眉道:“每个月公府有月例,你额外的开销也都是我负责的,难道钱还不够用吗?”
“眼下在国公府当然是够的,”宋蝉放下画卷,坐了下来,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可等之后离开公府,不能靠这些钱吃一辈子,总要提前为自己打算起来。”
陆湛缓缓抬起眼,目光冷了下来:“离开公府?你想去哪?”
宋蝉如实说道:“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大人不也说过,等我完成了任务,便能帮我办入良籍,放我离开么?”
陆湛忽而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笼上一层寒霜。
“宋蝉,你知不知羞?你与我坦诚亲近过,还想着要去寻觅夫婿,当真是笑话,你且出去看看,哪家郎君敢迎娶你?”
宋蝉被他说中痛处,脸上一红,但很快就被愤怒替代。
若不是陆湛当初查案将她判做罪臣之女,她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后来也是陆湛自行要了她的身子,不曾与她有过商量。如今倒指责起她的不是了。
人怎能无耻成这样?
宋蝉却不愿意自怨自艾,更不会为了陆湛的几句话便否定自己。
她呛声回去:“我长相也不差,又能吃苦作活,怎么就寻不得夫婿?就算找不到,有手艺也饿不死。总归比在公府里蹉跎一生要强的多。”
陆湛的语气似覆冰霜,眸子已漆黑得见不着一丝光亮:“你心里觉得留在我身边,便是蹉跎了一生?”
“大人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我一直留在府中,等年岁大了,难道大人能娶我不成?”
陆湛冷笑一声。
“自作多情。你该清楚,你我之间身份并不匹配,像你这样的罪臣之女,入我公府做妾室尚且不可能,焉敢做梦要我娶你?”
陆湛的话如刀子刺在宋蝉心上,又一遍提醒着她,他们之间身份云泥之别,不该有任何妄想。
她倒是从没想过要陆湛给她什么名分,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气他。陆湛这样的性子,谁会愿意伴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只怕会骇得命都短了几年。
只是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伤怀的是,连陆湛都拎得清楚,不会想与她有什么以后,像陆沣那样的人物,恐怕更不会愿意了。
“我当然不敢妄想让大人娶我,不过是说着玩笑罢了。只请大人信守承诺,等我替大人办完任务,便放我出府。”
宋蝉心总不忿,仍是不喜陆湛的讽刺。
赵小娘前些日子还为她张罗着要将外甥介绍给她呢。也只有陆湛瞧不起她,觉得无人在意她罢了。
“够了。”陆湛厉声打断。
“什么承诺?我不记得我说过。”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陆湛的屋里却还没有点灯。阴暗之中,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让宋蝉喘不过气来。
昏暗的暮色里,陆湛的视线冰冷而阴鸷。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有离开公府的心思。除非我主动放你走,否则你就算是死,也别想离开公府一步。”
第42章
虽然早就知道陆湛的无耻, 也早有所料他不会轻易放她离去,但当那些冰冷的话语真真切切从他口中吐出时,宋蝉仍觉得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窖,寒意直窜上心头, 连指尖都冷得发颤。
“大人怎能这样言而无信?”宋蝉的眼中带着几分隐隐的怒意。
陆湛只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不以为然道:“我若事事遵守承诺, 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这世道上哪有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讲?”
他指尖轻敲书桌台面,语气极尽冷漠:“只有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才有资格要求我守诺。”
宋蝉站在原地,看着陆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只恨不得手中有把刀子, 刺向他的身体。
陆湛静静看着宋蝉因愤怒而发颤的指尖,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好戏。
“打开画卷, 接着画。”
宋蝉立在原地不动, 与陆湛僵持片刻, 终究还是垂下眼帘, 默默展开了桌上的画卷。
她提笔蘸墨,对着画勾勒临摹。
一幅画完, 又是接着一幅,陆湛仍未说停。
宋蝉提笔的小臂酸胀得厉害, 膝盖的旧伤也痛如针刺。
再抬眼看着陆湛,正坐在茶桌前, 不紧不慢地斟茶、倒饮,悠闲恣意。
宋蝉恼道:“我要画到什么时候?”
陆湛缓缓执起茶盏,端赏着氤氲茶气,声音依旧冷淡:“画到我说可以为止。”
直到窗外夜色浓重,书桌上那一沓宣纸用完, 陆湛才终于喊停。
宋蝉小臂早已酸得抬不起了,酸麻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肘部,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在轻轻刺扎。
陆湛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画作看了眼,又皱着眉放下。
“陆沣那边应该有一份衣带诏,我要你替我找到这份名单。”
宋蝉揉着发麻的小臂问道:“衣带诏?他会放在何处?”
“我也不知。但以他的性子,应当会藏在屋里,或是贴身存放。你这几日要想办法进他的屋子,看看有没有线索。”
宋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与大公子尚不亲近,他怎会容许我近他的身旁。何况若真像你所说,那东西在他的身上,岂不是我要与他亲近,才有机会拿到?”
陆湛沉默一瞬,却并未否定。
“用什么方法,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你帮我拿到那份名单。至于过程如何,我不关心。”
空气又凝滞了下来,沉默在二人之间流动。
陆湛看着宋蝉不可置信的双眼,心中忽而泛起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或许他的话说得重了些,陆湛微微启唇,似乎想要再多解释几句,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移开了目光。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他是上位者,掌控着宋蝉的生死与命运,这本就是她以命相抵、心甘情愿的事情。
若是情况需要,哪怕是亲手将她送到陆沣的榻上,他也甘之如饴。
……
暮春的余烬已去,初夏的风暖熏熏拂过宋蝉的脸颊,带起几缕秀发。
园子里的凤凰花已经开了,满枝猩红的色彩浓艳至极。
半月前,她与纪芙下学后经过此地,还在商量等这凤凰花开了,要折下几支带回去,用白瓷玉瓶来插,衬着才叫好看。
只是今日她看着这满树的炽烈的花,忽然兴致缺缺,没有丝毫欣喜,更没有要将花折走的想法。
心中空乏低落,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没有什么盼头。
回到屋子里,晚膳已经备好了,紫芙站在桌旁等着她。
紫芙本以为宋蝉不过是片刻便回,哪料到这一去竟耗时许久。小厨房早就精心烹制好的晚膳,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没了热气。
“菜都凉了,奴婢叫人再去热热。”
“不用了,我没胃口。”
宋蝉拖着酸痛的手臂坐到桌前,眼神空洞,声音里透着疲惫与低落。
良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紫芙,你有想过要从这里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