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与库房紧邻,库房失火,火势迅速蔓延至此。恰好今日又是礼佛日,两位小娘陪着老太太去寺里为国公祈福,府中一时无人主事,只有管家主持救火疏散。
火势汹汹,烈焰舔舐着屋檐,木梁发出“噼啪”的断裂声,仿似下一刻就要坍塌。
管家正指挥着仆从们奋力救火,场面混乱不堪。
仆从们提着水桶来回奔跑,水泼在火上却如同杯水车薪,火势丝毫未减。有人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有人被火星溅到,惊叫着后退。
滚滚浓烟如深渊巨口,吞噬了陆沣的屋子,陆湛环视寻找,并未看见陆沣与宋蝉的身影。
陆湛一把抓住管家,沉声问道:“大公子人呢?”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管家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管家的骨头。
管家满脸焦黑,喘着粗气答道:“大公子肩膀受伤,已送到偏厅,医师正在救治。”
“那表姑娘呢?”陆湛的声音隐隐发颤。
“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表姑娘先前进去找大公子,后来火势就大了……”管家的话还未说完,陆湛已松开他的手臂,径直朝火海中冲去。
“三公子不可啊!”仆从们慌忙阻拦,声音里带着惊恐。
陆湛一脚踹开挡路之人,眼中只有面前的一片火海。
他的心跳如擂鼓,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真是怪了,他本不该在意宋蝉的死活,可此刻,他竟害怕她真的葬身火海。
熊熊火焰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思考,只想冲进去找到她。
哪怕已是一具尸骨,也要由他亲自将她带出来。
就在他即将冲入火海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泠的呼唤,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焦灼:“三表哥……”
陆湛猛然回头,只见宋蝉披着一件被燎得残缺的雀金裘,脸上满是烟灰,狼狈不堪地站在不远处。
她的发髻散乱,鬓间钗环斜落,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眼中却依旧清丽如旧。
陆湛大步向她走来,声音里夹杂着怒意与后怕。
“你去哪了?!”
他下意识攥住她的小臂,用力将她向身前一带,却惹得宋蝉一声轻呼。
宋蝉怀中紧紧抱着一幅画卷,画卷一角已被火舌舔舐,焦黑卷曲。
陆湛紧拧眉川,目光落在宋蝉的手臂上,虽然她极力掩饰,但他依旧看到了那抹雪白肌肤上刺目的血迹。
陆湛倏松开手,心中一紧,怒火更甚:“你是蠢的吗?为了这么一幅画,要将命都搭进去?!”
宋蝉手臂被火燎伤,狰狞作痛。
她张了张嘴,本想解释,却在陆湛的责骂声中默默低下头,将受伤的手臂悄悄藏进衣袖,掩盖住那渗血的伤痕。
她的指尖忍不住疼得颤抖,却始终紧紧抱着那幅画卷。
宋蝉抿了抿唇,声音低如蚊呐:“这是……这是匡庐图的真迹,我怕它被烧了……”
陆湛一怔,心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感取代,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冷声道:“先回去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宋蝉默默点头,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踉跄。
陆湛回头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放慢了脚步,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步走出这片残烬。
*
千鹰司里苑,陆湛负手而立窗前,望着国公府的方向。
火势虽已平息,仍有几缕在暮色里凝成青灰的絮,在国公府上方萦绕盘旋。
“查明原因了吗?”
逐川摇了摇头:“只知道是账房先起的火,然后延续到东厢房。”
"查赵氏。"陆湛略一思忖,碾碎指间断香,香灰碎末簌簌落在靴旁,"查她这月在珐华寺添的香油册子,先从她身边的人入手。"
逐川走后,陆湛绕过紫檀嵌玉屏风,转身走向里屋。
行走间,袖角掠起的风扑灭桌上一盏风灯,黑暗漫过他的眉骨。
宋蝉蜷坐在榻边,身上还披着那件被火舌燎了尾摆的雀金裘。
不知是因冷还是因痛,她蜷缩着身子,睫上未擦净的炭灰随呼吸轻颤,像栖在枝头垂死的凤尾蝶。
陆湛眉眼的冷意稍稍褪去几分,缓步走到榻前,指腹擦过宋蝉沾了炭灰的脸颊。
凉意顺着肌肤透进,宋蝉颤抖着仰起脸,尚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陆湛高大的身影投落下来,刀削斧凿的颔线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却难得透着几分温柔。
“将袖子卷起来,让我看看伤势。”
第44章
烛光在夜风中轻拂摇曳, 将两人的影子揉碎在屏风上。
宋蝉身上的雀金裘缠着烧焦的丝线,垂落在她的臂间,被陆湛伸手拂开。
宋蝉颤抖着试图将袖子卷起,但指尖刚触及袖口,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便涌了上来, 疼得脊骨发颤。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 她小臂上已泛起一排蜜色燎泡,与部分衣料纠/缠一起,在胜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陆湛面色阴沉地攥住她的细腕,紧紧扣在掌间。
"别动。"
他紧贴着宋蝉身边坐下, 坚实有力的腿弯抵住她的膝头, 将她逼靠在他与榻前矮柜之间,无法挪动分毫。
而后从她鬓间取下金簪, 借着烛火细细烧了一遍。
多年行军, 他对大大小小的伤痕早已见怪不怪, 将士们在战场上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人手不够的时候,他经常会充当医官, 为那些士/兵处理伤口。
不过大多都是八尺男儿,哪怕是断了胳膊, 血泞一片也不会轻易叫疼。
但他是见识过宋蝉娇弱模样的。
她太怕痛,哪怕是他只使了三分力的时候, 她都会痛到泪眼朦胧,仿佛他真将她磋/磨狠了似的。
掌下的玉腕柔滑细腻,像是润了油的羊脂玉,陆湛愈发觉得掌心发热,持金簪的手都有些吃力。
“会有点疼, 你忍耐些。”
少女臂上水泡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在烛火下竟显出几分妖异的绮丽。
伴随着一声裂帛剥离皮肉的轻响,宋蝉猛地咬住菱唇,却仍有半声呜咽从齿缝溢出,恰似冰面下涌动的春水。
陆湛指尖险些一颤,握簪的手捏得更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簪尖挑开最后一缕黏连的衣料,宋蝉早已满目盈泪,面颊泛红。
对于陆湛而言,亦是难以忍耐,一番举动下来,鬓角已隐隐显出一层细汗。
“还能忍吗?”
伤得实在太深,若再不上药,一定会留下疤痕。
陆湛用纱帕挑了药膏,轻轻按在她小臂边缘打转,待布料吸饱了药汁才缓缓摁进伤处。
纱布触及肌肤的一刹,宋蝉通体一颤,下意识用力攥住陆湛的手腕,似要将所有疼痛都宣/泄出来。
她的蔻丹深深嵌进去,一阵颤/栗顺着腕脉传到他虎口。
他的腕已被抓出血痕来,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用拇指指腹画着圈摩挲宋蝉掌心,像安抚一只雨中受惊的幼雀。
屏风上两道影子交叠,拟化极尽暧/昧的姿态。
处理完伤口后,陆湛目光落在了宋蝉的身上。
“这雀金裘,陆沣给你的?”他缓缓地说着,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听闻要猎数百只翠羽鸟,才能攒出这件雀金裘。"
半晌,忽然响起轻笑。
“陆沣待你,倒真是舍得。”
宋蝉斜倚在矮柜上,阵阵钝痛从小臂处传来,她鬓角已叫汗水打透,无甚多余的力气再辩白。
“当时大公子手边只有这件衣裳,他也是起了善心,或许是怕我若是死在火场里,不好与老太太交待。”
或许是窗外起伏不断的蝉鸣声过于扰人,看着那虽有火燎痕迹,却仍然灿若云霞的雀金裘,陆湛心头忽而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烦躁。
“那幅匡庐图,值得你烧毁半条胳膊?"
陆湛猛然举起宋蝉无力垂落的小臂,引得她吃痛惊呼,他却浑然未觉,眸中冷寒愈盛。
"还是你怕陆沣丧命火海,想要救他?"
宋蝉痛得发颤,额上渗出冷汗,她挣扎着试图踢踹开陆湛迫近的身影,却被他另一只大手紧紧扣住脚踝,桎梏得动弹不得。
他健壮有力的身体欺压上来,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叮当一声脆响,放在榻边的金簪应声落地。
宋蝉哭着呜咽道:“陆湛,你这个疯子!我根本不是为了救那幅画,也不是为了救大公子!”
他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间狠咬出来:“那是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
陆湛的动作一顿,在他犹豫的片刻,宋蝉当即屈膝抵住他的胸口,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将他推开。
手臂上刚系好的绷带,又因挣扎而崩开,纯白的素纱瞬间被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