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蝉无言以对。
她信或不信,又有什么要紧?
她无心追问陆湛与陆沣之间的过去,更不在意陆家兄弟的恩怨,那些与她本无关系。
虽然与陆湛相比,她对陆沣更有好感,但也不至于为了陆沣真要牺牲自己的全部。
她亲近陆沣,不过是权衡之下觉得,比起在陆湛身边提心吊胆的日子,至少陆沣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见宋蝉不说话,陆湛继续说道:“往往躲在暗处不出声的野兽,才最会出其不意,给人致命一击。你所能看的一切,或许只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假象。”
山洞外,暴雨如注。
浑浊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地面泥沙,积水眼看就要漫过洞口的石阶。
宋蝉望着洞外密不透风的雨帘,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老天不收她这条命,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怎么还没有人来找我们?”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轻。
陆湛靠在石壁上,闻言抬眼看向洞外。雨幕中,远处的山峦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轮廓。
“雨太大了,”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山下的路都被冲垮了,士兵们上不来。”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左臂:“等明早雨小些,我再出去看看。”
宋蝉这才注意到,陆湛声音里藏着一丝疲惫,这是她从未在陆湛身上见过的脆弱。
从前的他,似乎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却仿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完美得近乎不真实,却又冷情得让人窒息。
今日这般模样,倒是反常。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再开口。只有洞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
山洞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外面的雨倾斜而入,陆湛试了几次,潮湿的木柴始终点不着火,只冒出几缕呛人的青烟。
虽是盛夏时节,山里的夜晚却冷得刺骨。
宋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此刻又冷又饿,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听得她心惊胆战,她下意识往陆湛身边靠了靠。
比起外面未知的危险,至少眼前这个男人是活生生的。虽然他们之间有着说不清的恩怨,但眼下为了活命,她对他的抗拒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温软的身子贴着陆湛,陆湛竟也没有把她推开。
于是她便得寸进尺地凑得更近,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暖。
到底是男子,又是常年习武的健硕身子,即便在这种环境下,陆湛身上也要比她暖和不少。
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令人安心的温热。不知不觉间,她竟就这样靠着陆湛的肩膀睡着了。
再醒来时,洞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睡了一晚,宋蝉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肩膀上的衣服滑了下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陆湛那件沾着血迹的外衣,而身旁的陆湛,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
借着微弱的晨光,她看清了陆湛苍白的脸色。他额角的血迹已经凝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憔悴。
宋蝉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以强势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也许并不如表面那般无坚不摧。
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但很快,她便强行拂去了这样无用的想法。
对陆湛这样的人,什么怜悯都是多余。
“雨已经停了,你醒醒,我们可以试着下山了。”宋蝉轻声说道,伸手轻轻推了推陆湛。
陆湛没有反应。
宋蝉只当他是太累了,睡得太熟了,只是这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落雨,他们得赶紧下山才好,她又用力地推了一下。
虽然比刚才加了些力道,宋蝉到底也没使多大力气,谁知道陆湛整个人竟毫无征兆地向一旁倒了下去。
“陆湛!”
宋蝉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扶。
当指尖触碰到陆湛左臂时,一股冰凉的、黏腻的触感让她心觉不妙。
她颤抖着收回手,才发现指尖已经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宋蝉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小心翼翼地将陆湛扶起来。
借着山洞外的晨光,她终于看清了他昨夜藏在身后的左臂——血肉模糊,几近露骨,鲜血已经将布料浸染得斑驳不堪。
宋蝉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这才隐约想记起,昨夜陆湛为了救她,一路刮蹭着嶙峋尖锐的石壁,以左臂抵挡,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
想必那时他的手臂就已经受了重伤,却一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宋蝉又触了他的额头,实在烫得吓人,显然是受伤后又淋雨,发了热症。
“陆湛,你醒醒,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宋蝉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迅速撕下自己的裙摆,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包扎左臂伤口,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手指微微发抖,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慌乱的时候。
洞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山间的雾气开始散去。
她必须尽快带陆湛下山求医,否则陆湛一定会死在这片山里。可是就凭她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穿过这片山林?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人声,宋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来人究竟是敌是友?
她握紧了陆湛的佩剑,警惕地望向洞口。
第52章
山中的脚步声始终隔着一层朦胧雾气, 纵然宋蝉凝神细听,还是辨不清声音方向。
积雨落在青苔上,发出淅沥细碎的声响,混杂在风中, 将那脚步声遮掩得愈发模糊。
她只得屏住呼吸, 轻轻挪到洞口探出头去。
外头是一片浓密的树林, 枝叶交错,遮天蔽日。视线被层层叠叠的绿意阻隔,根本看不清远处的动静。
宋蝉又悄然走到山沿处居高俯视,试图从雨雾中分找到那队人的行踪, 却一无所获。
唯有错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山谷里, 若远似近。
宋蝉一时捉摸不透。
这些人竟是那些穷追不舍的刺客,还是来救他们的人?
若是刺客, 她和陆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根本无力与之一战;若是援兵, 那陆湛的伤便有救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洞内的陆湛。
陆湛依旧昏迷不醒, 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他的左臂垂在身侧, 一片血肉淋漓,骨节扭曲, 宋蝉几乎不敢再看。
她撇过头去,攥紧了手中的佩剑。
若是再拖下去, 陆湛的左臂恐怕就保不住了。
无论如何,她必须出去看看。若真是援兵,她便带他们来救陆湛;若是刺客……她眼神一冷,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她刚要迈出洞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 声音昏昏沉沉。
“阿蝉……你要去哪?”
宋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陆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半倚着石墙,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清浅而急促,目光涣散。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极力忍受着体内难以言喻的痛苦。
“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出去看看。”宋蝉将陆湛扶起来,为他敛了敛衣裳,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若是来找我们的人,就可以让他们来救你了。”
陆湛试图抬起手攥住她的衣角,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便无力地垂下。
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显然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看着陆湛如今虚弱的样子,宋蝉心中一颤。没想到陆湛伤得这么重,却还在担心着她的安危。
宋蝉低声解释道:“你左臂的伤太重了,必须要赶快医治,不能让你再拖下去了。”
陆湛极力克制着呼吸,每一丝气流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都好似一把锐利的刀刃,在他的身体里肆意翻搅。
若是从前,即便在军中受了伤,他也从未如此虚弱过。可自从前些日子挨了父亲那顿鞭子后,他的身体便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元气,再也恢复不到从前的状态了。
“那把剑太重了,拿着这个去。”陆湛用右手勉强从腰间解下贴身的匕首,
宋蝉将匕首别在腰间系带上,重重点了点头:“好,你等着我。”
陆湛的意识又有些涣散,他的目光虚浮扫过宋蝉的双眼,眸色逐渐晦暗不明。
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阿蝉,你会抛下我一人吗?”
宋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陆湛会这样问,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虽然陆湛平日里总是喜怒不定,对她的种种行径,更是让她觉得可恶至极。可仔细想想,今日他会沦落到这般生死地步,都是为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