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陆湛说这些事,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紫芙的身影,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那张曾经笑语嫣然的脸……而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蝉猛地站起身,用帕掩住口鼻,强压下涌动的恶心,低声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离了。”
陆蘅见有人提议,不及众人反应,也借口先一步带着丫鬟离了。
场面一时混乱,陆沣见状,即可起身扶住宋蝉:“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宋蝉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有些不适。”
陆沣看着宋蝉惨白的小脸,当即转头看向陆湛,声音冷然:“三弟,今日是家宴,女眷面前,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
陆湛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蝉,看她娇柔般抵靠在陆沣怀中,不由玩味起来:“表妹这是怎么了?不对,该叫一声嫂嫂了。嫂嫂莫非是听不得这些?还是说……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
一句“嫂嫂”,足以让宋蝉的身子微微一颤,长久以来的恐惧如影随形般循来。
她知道,陆湛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尤其是那句“鹿舌”,分明是在提醒她紫芙的死状。
陆沣握紧住宋蝉的手,企图利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回暖宋蝉冰凉的指尖,听到陆湛不死不休地追问,终究忍无可忍地拍案斥责:“三弟,适可而止。”
陆沣少有的动怒,满厅奴仆皆屏息垂首,唯恐触怒二人。
宋蝉生怕陆湛发疯,伤了陆沣及姊妹,忙拽了拽陆沣的衣角,低声道:“我没事的……”
时间凝滞了一瞬,陆湛出人意料的不气不恼,反倒是兀自轻笑一声。
一对饱含戏谑的双眼自陆沣拍案的指尖游移,最终落在宋蝉的脸上,开口时声音明快:“大哥说的是,是我欠缺考虑了。”
“嫂嫂若是身子不适,可要好好休息。毕竟往后服侍大哥,不免要费许多力气。”
言罢,陆湛缓缓起身,慢饮了一盏烈酒,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罢了,今日先到这儿吧,改日我想起什么来,再同大家说。”
*
“三弟真是越发古怪了,什么话都往外说。阿婵,今日你吓着了吧?”
夜色沉沉,屏风后,宋蝉轻手轻脚地为陆沣解开外袍的扣子。
“我没事的,回来以后喝了安神汤,现下舒服多了。”
“那便好。”
陆沣面色发冷,似在沉思,任由宋蝉为他更衣。
只是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带着几分试探:“阿婵,昨夜我离开后,三弟可有来过?”
宋蝉正在解扣的手倏而一顿,心跳骤然加快,面颊发烫。
陆湛又和陆沣说了什么?难道陆沣已经知道了?
一时间,无数猜测在脑海内闪过。
最终宋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抬眸,轻声问道:“夫君怎会这么问?”
声音轻柔,仔细听却带着一丝不安的颤抖。
陆沣眉头微蹙,目光沉沉地落在宋蝉脸上,似乎在探寻什么。
今日陆湛进门时,那道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竟与昨夜屋内隐约所见的身影重叠。
他起初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毕竟他们的屋外有侍卫仆妇把守,即便陆湛再放肆,行事也不至于如此大胆。
可回到屋内,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加上今日陆湛在饭桌上那副轻佻的态度,更让他心生疑虑。
“三弟近日可有对你不敬吗?”陆沣虽是关切,声音却冷了几分,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警惕。
宋蝉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情绪。
“夫君多虑了,我与三弟鲜少碰面,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又怎会为难我呢?”
宋蝉的声音如春风拂掠湖面,悄然安抚了陆沣的疑虑,却又巧妙地避开了实质性的回答。
陆沣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三弟从小就不喜欢我这个兄长,我总觉得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最近对你有些针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三弟行事乖张,就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他若欺负了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晓了。”
宋蝉神态乖巧,陆沣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刮蹭过宋蝉的侧颊。
“你放心,也快了。再给我些时间,之后我不会再让三弟出现在府里,碍你的眼。”
宋蝉心头一震。
陆沣这话内的意思,难道真准备要对陆湛动手了吗?宋蝉既有一丝期待,又隐隐不安。
她虽渴望摆脱陆湛的纠缠控制,却更担心陆湛行事狠辣,手段阴诡,恐怕会对陆沣不利。
更令她恐惧的是,陆湛手中攥着的那些秘密,始终如同一把悬在她颈上的匕首,随时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权衡之下,她还是担心陆沣会惹怒了陆湛,迫他发了疯,将什么事都抖落出来。
宋蝉只道:“我无事的,夫君不必为我费心冒险,只要咱们能安稳度日,比什么都重要。”
陆沣轻笑一声,握住宋蝉的手,目光缱绻而坚定:“也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们的以后。”
他顿了顿,又道:“阿婵,如今你既是我的妻,之后我会禀明父亲,让你也学着参与打理府中事务。”
宋蝉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夫君说的是真的吗?”
能嫁给陆沣已然是她曾经不敢妄想的,陆沣竟有心让她接管公府内务,更是如同做梦一般。
陆沣笑意更深:“自然是真的。不仅如此,先前我还听蘅儿说过,你善于调香,便自作主张先在西街盘了一间铺子,以后就交由你打理,开一家香铺可好?”
宋蝉既惊又喜,握着陆沣的手,一时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拥有一间自己的香膏铺子,甚至在花月楼时便开始为此准备,每日研习技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实现这个梦想。
未曾想过,陆沣竟轻描淡写地将这一切赠到她的面前。惊喜之余,宋蝉也生出一阵恍惚,略有隐虑。
她虽曾与云都的权贵府邸有过些许生意往来,但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如今要在京城盘下一间铺子,面对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局面。
京城的客人眼光挑剔,对香膏的品质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更何况,京城中早已有几家百年老店,根基深厚,声名远扬,想要从它们手中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可我从来没有料理过这些,若是做不好,岂不是辜负了夫君的苦心。”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陆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必怕,我已挑好了几个老成的管事和账房先生,有他们帮着打理,再加上你的才智,不愁开不好。”
陆沣此举当然不是一时脑热,也是权衡利弊后的抉择。
如今正是他袭爵与官场进取的关键时期,他需要更多的人脉与助力。宋蝉母家不显,无法依靠,但她在夏猎上展露的调香技艺却让他看到了机会。
若能借此拉拢京中臣工的女眷,为他笼络人脉,无疑是一举两得的妙棋。
当然,这些算计他并未明言,只是温柔地看着宋蝉,仿佛一切只为让她开心。
宋蝉抬眸对上陆沣的目光,不免感到愧疚。
陆沣这样真心待她,只刚成婚便与她坦诚相待,可她却对陆沣有所隐瞒,甚至昨夜……
宋蝉眼底流露出些失落。
正如陆湛所说,若是让陆沣知道了她与陆湛的那些交易,陆沣该如何失望,又该如何待她呢?
但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既然夫君信任,我定会好好经营,不负夫君所托。”
陆沣眼中满是宠溺:“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套,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烛光摇曳,映照在陆沣的侧脸上,显得他愈发清俊柔雅。
宋蝉心中忽然划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那像是久浮海面的孤舟忽而找到可依靠的泊岸,是一种令人归属感。
她此时下定决心,若是陆沣真要对陆湛下手,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代价,她也愿意一搏,助他成事。
说话间,侍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轻声禀道:“夫人,这是大公子特地吩咐为您煮的百合莲子粥,安神养心,您用些吧。”
宋蝉接过粥碗,向陆沣又道了谢。
侍女离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侍女的身影,竟与紫芙有几分相似。
她神色一滞,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又很快恢复如常。
“夫君,我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她放下粥碗,轻声说道。
“你说。”
“我屋里的桃松与苏罗眼看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她们跟着我服侍一向尽心,我想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不知夫君可有合适的人选?”
陆沣对宋蝉身边这两个丫头并无太多印象,但不过是府里下人的去留,他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