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今日怎么这身装扮?”陆沣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悦。
宋蝉心头一紧,下意识抬眼望向陆湛,正好对上他那双玩味的眸子。
他的目光缓缓从宋蝉身上掠过,她骤然变急促的呼吸、额前因紧张而沁出的细汗,无一不落入他眼中,刺激着他愈发兴奋的情绪。
陆湛勾唇一笑,语气颇有深意:“大哥也觉得这衣服眼熟吗?”
陆沣看着陆湛身上那身衣服,眉头越皱越紧。
那既不是千鹰司的服饰,更非官服,而是府里侍卫的衣装,实在突兀。
陆沣虽料到陆湛不会这么平静地让他结束大婚的仪式,心里早有了准备。
可真看到他这些花样百出的招式,心里还是阵阵发堵。
“毕竟今日还要参加家宴,你是公府的三郎君,穿着这身衣服,旁人只会将你错认了身份,实在不妥,还是早点去换了吧。”
陆沣语气冷淡,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陆湛轻笑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宋蝉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哥说的是啊。这衣服穿错了不要紧,人要是认错了,可就不好了。”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宋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颇带玩味的笑意。
“听说昨夜大哥被叫去处理公务,留嫂嫂一人在房里。大哥真是铁石心肠啊,嫂嫂生的这般貌美,大哥也舍得新婚之夜将嫂嫂抛下?”
陆湛故意将话说得轻浮,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
果不其然,陆沣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三弟,慎言。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自有分寸。”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刀,语气愈发凌厉,“何况,长嫂的形容,岂是你好随意评论的?”
陆湛面上却满不在意地笑了笑,眸底掠过一丝讥讽。
别说是评论她的容颜,就算是她的身量围度几寸,腿侧哪里有一粒朱砂痣,他都了然于心。
其余人已先往祠堂去了,只剩他们三人站在厅内。
空气凝滞,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宋蝉站在两人其中,被这让人窒息的气氛包裹挤压,心中愈发不安。
她生怕陆湛再说下去更加荒唐,不知会说出什么见不得光的话。
“夫君,小叔,我们还是先去拜祠堂吧,别让长辈们等急了。”
宋蝉话音落下,陆沣紧蹙的眉头微松,陆湛更是轻笑一声。
“嫂嫂说得是,大哥,我们可别耽误了正事。”
陆沣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而去。宋蝉忐忑紧随其后,匆匆离去。
陆湛负手而立,看着两人相继离去的背影,眸底暗潮涌动。
*
拜过祠堂,便入家宴。
厅堂内,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懒洒进来。
席面上虽摆满了珍馐美馔,但众人心思各异,动筷的寥寥无几。
唯有陆湛面如平湖,对着席间一道寓意福禄双全的炙全鹿连夹了几口。
陆国公虽精神不济,却也勉强坐在主位上,扫视着席间众人,神色间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
他一时有些恍惚。
前段日子醒来以后,听仆人叙说了病中这段时日府中发生的种种,顿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来看,二子之争,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府内暗流涌动,连他这个久病之人也能从二人之间的气氛中有所察觉。
只可惜,以他现在这幅残破的身子,早已无力去管,也无心去管。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陆沣身上。
这个长子,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了解的——持重、纯善、行事稳妥,是陆府光耀的承袭者。
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他病重昏迷的这段时日,陆沣不仅迅速掌控了府中事务,还以冲喜之名请旨赐婚,娶了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表小姐。这份用心,陆国公实在看不透。
茶汤苦涩,却不及他心中的滋味。他的目光暗乜着陆沣,见他神色从容,垂眸不语,正为新妇夹菜,举止间透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个儿子,究竟是为了陆府的未来,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陆国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心中思绪翻涌。
他知道,自己这幅身子已撑不了多久,府中的权力之争,终究是要交给下一辈去处理。
可他始终却无法完全放心,尤其是大婚之日听闻陆湛的举动,更是隐隐不安。于是只草草用了几口,便先离了席。
赵小娘端着一副得体却伪善的笑,在席间招呼人情。
她现下并无那些算计心思,陆湛活着回来于她而言已是天大的灾祸,眼下要紧的是面上功夫做足,万不能再生出其他岔子。
“当真是双喜临门,沣哥儿成婚了,湛哥儿也平安回来了。真是多亏了老天保佑,不枉我每日奉香祷告……”
赵小娘故双手合十虔诚作拜,目光有意无意掠过众人。
陆泠与陆芙两姐妹坐在一旁笑意盈面,连连点头。
左不过陆蘅听不惯这番论调,因而放盏的声音格外大了些。
陆沣并未多言,宋蝉坐在他身侧,眉眼低垂,姿态端庄娴静,与陆沣对视一眼后,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随即轻轻低下头,颇有几分新妇的羞赧。
这一幕尽数落入陆湛眼中。陆湛眸色骤然一沉,忽然将筷子搁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赵小娘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行惹得陆湛不快,连止了声,怯然留意着陆湛的神情。
陆湛的目光如冰刀般扫过宋蝉,而后落在桌上那道炙鹿肉上,仿佛在回忆什么。
“说起来,看见桌上的这盘鹿肉,我倒想起来前段时间难以忘怀的经历。”
他的话音一落,席间原本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不自觉地被他的话吸引。
陆湛只低垂着眼眸,并未急着开口,只是轻轻敲击着桌面,好整以暇的模样。
陆泠心思单纯,只当这是件什么奇闻逸事,拖着下巴催道:“三哥哥,什么事儿呀,你可别只说一半,快给我们讲讲。”
“前些日子夏猎,我跌落悬崖,险些丧命。”陆湛的声音依旧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只发现掉在一片四下无人的荒林里。我摔断了胳膊,动弹不得,就只能躺在那里,醒醒睡睡,等着人来救我。”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那时,我又渴又饿,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直到……”
陆湛缓缓抬眸望着宋蝉的面容,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话音一顿。
“直到什么?”陆泠急急地问。
“直到不远处的林中,出现了一只鹿。”
他敲击桌案的手指忽然停住,眸色变得晦暗幽深,再次陷入了回忆:“那只鹿很漂亮,比御林苑里的贡鹿还要漂亮。它站在我面前,低头吃着草,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我盯着它,不知怎么身上突然有了力气。”
“我爬起来,磨尖了一根竹叉,然后趁着它低头吃草的时候,猛地刺进了它的脖子……好在我的手臂虽断了,双腿还能动,它极力挣扎,我便用腿死死钳制住它。”
陆湛忽而幽幽地轻笑出声,俊冷的目光对上宋蝉那双惊恐的眼。
“直到它不能动弹、直到它睁着眼,死死地盯着我看,却再也没了呼吸……”
陆湛言罢,自顾自地饮了一盏茶。席间一片死寂,陆湛的叙述实在太过绘声绘色,仿佛已经能看见那般血腥的场景,陆泠的手紧紧捂住嘴,再也没了刚才那般激动的兴致。
陆沣岂能不知陆湛用心,低声斥道:“三弟,够了!”
陆湛只当没有听见,又提起玉箸指向了那道炙鹿肉,开始新一番的叙说:“我用竹叉将它剖了分食,鹿肉腥甜,四周无火,我也只能生食果腹。没想到,味道竟然很是美妙。”
“尤其是鹿舌,生食比炙烤更有滋味。”陆湛夹起了一块炙鹿舌,悠悠放进了口中咀嚼。
众人皆被陆湛那番血腥的叙述震得心神不宁,陆泠更是紧紧攥住了陆芙的衣袖。
原本她还兴致勃勃预备听个新鲜,现下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再看陆湛一眼。
陆蘅已是三姐妹中最为稳重自持的一个,也被陆湛唬得面上失了血色,心惊不已,只暗暗揪着帕角,时刻想找机会离了这个席面。
赵小娘脸更是惨白,她的嗓子眼浅,虽说平日里生杀挂嘴上,可真到场面上血肉相见到底是犯怵,也更担心陆湛是刻意用这番话来警醒她。
她的目光落在陆湛面前的盘子上,只见他正用筷子又夹起一片鹿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时,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小娘赶忙抿了一口热茶,稍稍压下了那股恶心,索性避首不去看。
“怎么,我活下来了,大家不为我欣喜吗?”陆湛放下筷子,抱臂饶有兴趣看着众人的反应。
宋蝉的脸色愈发难看,手中的青瓷盏“啪”地一声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