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缓缓描摹过她的眉眼, 又望向那幅画像。
“很像你,不是吗?”
宋蝉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虚浮, 几乎站不稳。
“或者该说,你很像她。”
宋蝉恍若被雷击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张画像,也不敢再听陆湛接下来的话。
“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陆湛却不肯就这样饶过她。
他强抵着宋蝉下巴,迫她继续望向那张画像:“你以为陆沣待你好,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她罢了。你不过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一个替代品。”
宋蝉的眼底满是愤怒与痛苦,她想要歇斯底里地掐住陆湛的脖子让他闭嘴,更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然而当她睁开眼,对上陆湛那张含笑的脸上时,所有的冲动与怒火都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宋蝉深吸了一口气:“那又如何?”
陆湛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不禁有些诧异他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宋蝉的神情极为平静,仿佛一切无关痛痒。
这显然不是他所期待看到的样子。
“你说什么?”
宋蝉的胸口剧烈起伏,神色冷若霜雪,是陆湛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模样。
“就算陆沣骗了我,那又如何?他并非良善,你又比他好在哪里?你早知道我与高韫仪长相相似,刻意利用此点让我接近陆沣,陆大人,你便清白吗?”
陆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将凝结。
“宋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陆湛带着近乎压抑的怒火逼近,宋蝉却毫不退缩,直至对上他的眼:“我当然知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将我当作替身,一个将我当作棋子,谁又比谁高尚?”
陆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面上戾色几乎溢出。
沉冷的目光在宋蝉脸上逡巡半晌,他忽而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要这般护着他。既然你待他如此情深,那不如就让你待在这里,每日对着这幅画看清楚,看看你们过去的那些日子,看看你付出的那些真情究竟何其可笑!”
他说完,拂袖大步离去,只留下宋蝉一人站在原地。
屋门砰一声关紧,宋蝉紧紧盯着那张画像,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骤然跌坐在地。
尽管她骗得了陆湛,却骗不了自己。
从前与陆沣的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件件、一桩桩,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
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温柔地为她扶正鬓间的簪子;也记得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国公府的长廊,许诺要娶她为妻。
如今看来,那些曾经让她困惑的细节,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陆沣见到她的第一眼时神情便有些恍惚;难怪他虽出身名门,身边不乏高族贵女,却偏偏选了她这样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子结亲;难怪他总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就像在透过她的脸,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宋蝉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无声地滑落。
她知晓门外还有陆湛的人把守,她不想哭出声来,不想再给予陆湛讥讽她的把柄。
她竭力忍耐着,肩膀颤得厉害,心中如同无数根针扎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曾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上天的一次眷顾,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想想这些日子来,她以为等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却因为他的罪名被打入大牢,成了莫名其妙的罪臣之女。她多么害怕,却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活着,想要活着出去找吕蔚,可吕蔚却弃她而去,曾经她为了他们的以后而做出的努力,显得那么可笑。
再到后来,她遇见了陆沣,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却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又一次戏弄。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曾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坚强面对,可今日,她第一次觉得这般累。似乎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始终挣脱不了原定的结局。
又或许当初若是没有遇见陆湛,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
陆湛一路策马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刺耳。
他行马速度极快,似要将心中的愤怒全部发泄在这疾行中。寒风扑面而来,却无法浇灭分毫怒火。
他没有去千鹰司,而是径直驶向关押宋蝉的那间私宅。
门外侍女见他突然到来,慌忙上前想要为他掀帘,却被他一把推开。陆湛大步跨入院中,一脚踹开了房门,力道大到震得门框都微微颤动。
他扫视过屋内陈设,心中怒火愈炽。
窗前新移来的绿梅含苞待放,榻前的帘幕是新换的,绣着精致的纹样,屋内陈设也焕然一新,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痕迹。
最初听到侍女禀报宋蝉想要重新装修屋子时,他还暗自欣喜,以为她是真心收了性子,想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陆湛虽未明说,却默许了她的行为,甚至吩咐下人,只要是宋蝉喜欢的样式,一应物品都要选最好的采购。
可直到今日,他第一次踏进陆沣与宋蝉婚后的屋子,才猛然发现,原来宋蝉那些布置,竟处处都有他们婚房的影子。
窗前的绿梅,榻前的帘幕,甚至连屋内的陈设风格,都极为相似。
原先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宋蝉的喜好。可今日,他明明已将真相告知了她,她却还是向着陆沣说话,甚至不惜与他针锋相对。陆湛这才不得不相信,在宋蝉心中,原来始终装着陆沣。
任凭她如何否认,可到了这个关头,她还是选择站在陆沣那边。
陆湛气急,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挥刀将屋内的绿梅、窗纱一一砍断。花瓣与碎布纷纷扬扬地落下,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他挥刀极快极狠,似要将这一切都毁掉,亦试图抹去宋蝉对陆沣的那些执念。
就在这时,公府的人匆匆赶来,禀报道:“大人,纪娘子哭晕了过去,可否要将她带回宅子来休养?”
陆湛手中刀一顿,眸色带戾:“晕了就找大夫扎针让她醒!这才看了多久就受不了了?让她时时刻刻看着那副画才好。”
目光扫过屋内,又落在床榻前那张帘幕上。那帘幕上绣着精致的纹样,正是宋蝉亲手挑选的样式,却与陆沣房中的青帘无二。
陆湛猛然抬手,一把扯下帘幕,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愈发阴沉。
“再去找画师多誊抄几幅高韫仪的画像,务必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挂上!”
*
不知过了多久,宋蝉哭得累了,眼皮沉重得再也撑不住,终于昏昏沉沉地倚在地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的景象让她一阵眩晕。
墙上、窗边、甚至床头的帘幕上,但凡可见之处,无不贴满了高韫仪的画像。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高韫仪那张与她相似的脸。
既然躲无可躲,宋蝉她干脆躺回床上,逼着自己继续睡过去。最初她还能勉强入睡,可时间一长,睡意全无,脑海中反而愈发清醒。
她也曾尝试着撕下那些画,可每撕下一幅,就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重新贴上一幅新的。次数多了,宋蝉也不再挣扎。她坐在床边,望着那些画像,忽然觉得好笑。
陆湛真是待她不薄,还专门为她使出这些手段,想必这些画也费了画师们不少功夫,才能誊出这许多来。
或许是因为早前被吕蔚伤过一次,这次宋蝉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不会为了陆沣要死要活,哪怕伤心流泪,也会尽快收拾好心情。
她与这位高娘子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知道人家并没有什么错,不过是同她一样,都被这两个男人利用罢了。
既然容貌相似,她就当这些画像是自己的自画像好了。陆湛越是想借此逼疯她,让她伤心癫狂,她就越不能让陆湛如愿。
躺了两天后,宋蝉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搬到这间房子里未必不是件好事,陆湛一心想看她受挫,侍女的安排上看管却不如之前那么严格。
这些侍女除了每天定时送饭、进来看管,其他的时间便只是守在门外,倒是给了宋蝉很多自由行动的机会。
千鹰司的人早把陆沣的屋子搜查了一遍,但收走的大多是书房内陆沣的信件公文,内室里她的东西倒没怎么动过。甚至她先前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不名贵的珠钗首饰都还留了几件,只是这些对宋蝉而言都没有太大的用场。
宋蝉坐在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珠钗,心中暗自思忖。
陆湛不可能把她关在这里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陆湛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和陆沣之间的事情,但陆湛之前在床榻间与她那般不知餍足的索取,想必是对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