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的妹妹那么小,在那么向往自由的年纪,却要被迫承受病痛,囿于冰冷测频的医疗器械。
她还什么都还没有看过呢。
没真正看过山海,听过鲜活人潮,没有体验过友情、收获青春热烈的感动。
现在,却要对着注定沉淀的沙漏,兀自等待着枯萎。
好不公平啊。
阮柚是在十分稀疏平常的一天,得到了哥哥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天…
她静了静,尝试着回忆一番。
除了风和日丽,阳光过分灿烂耀眼,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周身骨头筋脉如凿穿一般发出了抽痛,震颤过麻木许久的神经,让她久久没有入睡。
阮柚是个很乖的孩子,能忍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哭,却还是笑盈盈地,反过来安慰难受的家人。
她做过最坏最坏的事,就是在小时候听过闲言碎语后,推开哥哥伸过来的手,哭着问,为什么只有我这样呢?
那时哥哥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开始产生了愧疚。
直到他抱住了她,安静流下了眼泪。
亲情啊,多么温暖的宿命羁绊。
他们的陪伴从来都不需要明码标价,只是因为来时有你,归去时,也该同样如此。
她其实从不孤单。
有他们,就足够了。
哥哥却为了让她打发时间,带来了公司里最新研发的沉浸式模拟器。
他对她说,“你可以经历你想要经历的一切,忘记一切的忧愁。”
阮柚很感兴趣。
沉寂许久的内心生出了几分波动,她望向哥哥,表现出让他心安的欢喜。
染红的夕阳下,她笑着说——
“我不想成为他们都喜欢的主角。”
“如果我注定会离开,那他们为什么要爱我呢?”
哥哥眼眶微红。
他想说,她能够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谁又会舍得遗忘呢。
—
阮柚第一次,在三个选项里,选择了[蔷薇的名义]。
她喜欢蔷薇花,她深觉得,它有种浓墨重彩的美丽。
但她不忘注意到下面介绍的金色小字。
“华丽的背后,总布满死气沉沉的阴影。”
这是一个她没经历过的世界观。
这里阶级分明,又充盈纸醉金迷。
江家庄园依山傍水,环境华贵而雅致。
午后光束映照在了纯白围墙,庄严到让人难以直视过去。有缕风继续吹,徐缓拂过了红色的蔷薇海,几乎染深她的瞳孔。
阮柚在沉默时,断续听见佣人们刻意压低的议论。
“家主对夫人真好,为了让她开心,特意空运过来花种,即使在这个时节,也能看到这么美的蔷薇。”
“所以啊,我说过爱情能战胜花期。”
“哎呀,你真肉麻——”
“可你们,真的觉得她幸福么?我怎么觉得,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
在最后,有人轻轻地叹息。
阮柚是江家花匠的女儿,自小在这里长大,却因为一场连续三日的发烧,失去了很多过往记忆。
江家是最为底蕴深厚的老牌贵族之一,极具声望,也坐拥着用不尽的财富,连带这里的佣人女仆,都穿的精美而得体,脑袋扬地高高的。
他们以在这里工作为荣。
“我听说,少爷昨天又失眠了。”
“少爷那么优秀,怎么会为睡觉烦恼呢?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不就行了。“
“你以为他是你呀,好吃懒做,头脑空空。”
阮柚闻言,略略吐了吐舌头。
她的长发被蓝丝带绑成了高高的马尾,随着奔跑而晃动,轻灵极了。
在闲暇的功夫,几位年纪相仿的佣人约定了玩捉迷藏,却在阮柚将眼睛蒙上之后,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之后,各奔东西。
任凭少女一个人对着空气开心摸索,不知疲倦。
隔着长空,年长的佣人见状叹了一口气。
旁观者清,少女心思单纯,似乎天生缺一根筋,即使被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永远明媚,热情像浇不灭的火焰。
她并未多管闲事。因为眼下,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少爷失眠症日益严重,他开始出现头疼幻觉的症状,变地愈发喜怒无常。
他的生气不像是家主全摆在脸上,只是眉目漠然,漆黑情绪空洞无声,让人很难捉摸参透。所以比起家主,她们反而更怵这样的小少爷。
江净理是江家最期待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唯独不受父母爱护与关注。
他的父亲选择漠视她。
而他的母亲,则是厌恶他。
阮柚找呀找,一直找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有找到人。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鼻息之间,仿佛飘来了清冷朦胧的花香,她下意识迈开走了几步,却因为看不见,直直跌落在地面。
嘶——
膝盖后知后觉有了生涩的疼痛,在摘下眼罩时,阮柚听见了逼近的脚步声。
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扶起。
“小姑娘,你没事吧?”
阮柚松了松眼皮,是一位年轻的女仆,胸前戴着家徽,举手投足都透着温柔。
她摇了摇脑袋,膝盖处却冒出零星鲜血。
再度对上视线,阮柚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
女仆神色依旧,还未开口,身后响起了一道温柔平和的女声,“——阿悦,怎么了?”
阮柚被这名叫做阿悦的女仆带到了那人面前。她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温柔优雅的人。
端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眉眼如画,笑起来漂亮极了,像沐浴过春风般,与一切美好挂钩。
阮柚心里一暖,本能想要同她靠近些。
女人伸手摸了摸阮柚的头发,夸她好坚强啊。
阮柚弯唇笑开,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的,她经历过…经历过…
她经历过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阮柚无声张了张唇,话说了一半停了,茫然放缓的神情却将女人忽的逗笑了。
阿悦似乎一下子也开心起来,看了阮柚好一眼。
女人温柔注视她的眼睛,“还是要包扎一下的,可不能轻易留疤。”
她吩咐旁人为阮柚处理好膝盖的伤。
阮柚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人不是旁人,正是传闻里体弱多病、善良优雅的女主人。
阮柚低头,恍惚想起了佣人间私下讨论的传闻。
“女主人真的好冷漠啊,连少爷不小心踩空楼梯,都不闻不问地走开。”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冷漠呢?
阮柚轻快地眨了眨睫毛,乖巧地注视着她,心里生出些许孺慕。
她才不相信别人的话呢。
少女即使再笨再迟钝,也能凭借直觉模糊意识到,在这里没人对她这么细心爱护过。她像是森林里的小精灵,自由自在游荡山野,不加修饰地野蛮生长。
临走之前,女主人送给她一株蔷薇花,“我忽然觉得,你才是最适合它的人。”
明艳灵动的生长,不拘于任何束缚。
她向往于这样的美好,因而,没由来地产生想要同这个小姑娘亲近的念头。
感受到一股疏远的忧伤,身侧阿悦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阮柚很爱护地接过了蔷薇花,笑得弯起了眼睛。她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保管它的,一定。
她在心底暗自发誓。
却在分离后没多久,在花园绿藤游廊的尽头遇见一位陌生少年。
少年生的极好看,一双狭长眼睛犹如矜贵黑玉,安静流连过细碎的光芒。
他的皮肤冷白,被风吹乱的碎发下,一颗漆色泪痣尤其显眼,为他的神情徒增几分了苍白的倨傲。
他静立在那里,落下的长影几乎融于地面的树影,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明明年纪俨然不大,周身气质却是清寒地不像话,让阮柚不知觉停下步伐,选择望向他的方向。
一股异样滑过了心头,又极快消弭,好似不曾存在。
周遭风声渐起,缓慢吹拂了她的衣角。
阮柚低了低睫,小心翼翼护好手心的蔷薇花。
隔了几秒钟,她听见对方似乎在说话,却因为风声含混耳边,一时未能听清。
“什么?”
阮柚闻声抬头,歪了歪脑袋。
应该在和她话吧,因为现在这里只有她和他。
江净理目光从她手心离开,神情恢复如常。
再度四目交接后。
他转开了脸,深黑睫毛微颤过阴影,嗓音空冷,“——你过来。”
他在最后换了个说辞。
不再是“拿过来”,而是“你过来”
因为他似乎发现了更值得浪费时间的乐趣。
第5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