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抬眸,正当她想要问第二遍时,忽然之间,一道尖锐到几乎要撕破耳膜的摩擦声于耳畔响起。
而后,一阵巨大惯性产生的悬离感接踵而至,阮柚的身体像是撞过了什么,脑海陷入漫长的轰鸣,顿时被黑暗所包围吞没。
意识模糊时,似有人抱住了她,细碎地叫她名字。
可她眼皮太沉重了,连回应,都没有了力气。
再次苏醒时。
阮柚视野狭窄到只剩一小块混乱的天空,空气中掺混着铁锈与汽油的气味。
她努力抬抬眼皮,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个空油桶里。
痛觉在渐渐恢复,阮柚微蹙了一下眉,油桶空间很小,只能半个身子蜷缩起来,她努力低低头,看了看衣服上斑驳半干的血迹。
这里是哪里?
江净理他人呢?
正当她慌乱想着时,头顶处视野微暗。
一只手很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醒了。身上还有哪里疼?”
阮柚触电般地仰起头,她仰起的角度有些费力,只能看清对方模糊轮廓,却在看清后,心跳有些发沉。
少年身上好多的血,脸色也苍白极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阮柚眼圈一下子红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还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一切一无所知,她急切地想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可唯独这一次,却落了空。
江净理安静抽了回去。
不等她反应,他的双手撑靠在油桶边缘,压低了头看她。
少年气息极近,尽数落在了她的脸上,语气静而认真,“阮柚,先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阮柚看他,心中愈发空芒、不安。
她本能摇头,想要再度抓他的手。
“乖。”
这道声音消融于空气。
而后,她的视野彻底一暗,彻底屏蔽外界的天空。
———江净理将它盖上了。
恰恰正中她最不好的猜测一般。
细碎脚步声愈来愈近,似在急切寻找什么。
依稀间,有人低骂,“草,不是说这里地段人稀,也几乎没人住么,他妈的怎么就让人给跑了呢。”
“大哥别着急啊,就这么点地方肯定能找到的,他还能插翅膀飞了。”
“江别盛那家伙,把他儿子护的跟眼珠子似的,好不容易找到今天这个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我懂,就算拼了这条烂命,也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教训。”
“呵呵,烂命换一条贵族的命,值了。”
“啊!人在那里!”
…
阮柚心里一下子变得很空,脑海嗡嗡一片,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知道,江净理被人带走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重新回归寂静无声。
阮柚擦干了眼泪,打起精神,踉跄地从油桶爬了出来。
她的身上血混着泥,狼狈极了。
再次接触地面时。
阮柚重重喘了口粗气,而后半刻耽误不得,忍着疼痛,朝着光亮地方跑了过去。
她的心脏跳的极快,迫切想要找人求救,却迟迟寻不到任何踪迹。
眼前山野环顾,空旷只剩一条道路,还有年久失修的潮湿工厂。
阮柚死死咬唇,直至唇齿间传来铁锈味,才有些清醒过来。
她想起先前听到的谈话。
他们,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这让她无疑遍体生寒,呼吸也愈发地沉重。不能,江净理不能有事。
恰在此时———
阮柚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的一阵混乱嘈杂,其中,夹杂玻璃淅沥沥的碎裂声。
一瞬撞击过了她的耳膜。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心,关键时候,连儿子都能舍弃。”
“原来,那小子最后倒是说了句真话,他还真的不会来。”
“本来想让他亲眼看看呢,还能观察他的反应,现在,还真没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
男人一顿,“那小子还有些瘆人,也不说话,也不求饶,就这么冷漠看着,被我们推下去——”
阮柚心中一寒,脑海顿时停滞空白,似乎连身体痛觉都失去了。
她呆愣愣地眨了眨吹到干涩的眼。
他被推下去了。
推、推哪里去了?
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她呢?
江净理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他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母亲靠近,却不慎被石头绊倒在地。
鲜红血液从膝盖冒了出来,很痛,周围仆人都在安慰他,自责起自己的失职、夸赞他的坚强。
是啊。
他并没有哭。
那时他在干什么呢?
应该是在看着遥远的母亲,心中还尚在渴求着,那丝来自母亲温暖的关爱。
可他最后,却换不来对方分毫的眼神。
她只是冷漠地走开,没有半点回应。
江净理想,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丧失就索求的欲望。也不会,再朝她靠近半步。
就这样漠然活着。
不被爱,他也无所谓。
因为没有过期待,就不会有落空的感觉。
所以最后,他能够很轻松地将自己放逐。
也很愉悦地,能在最后为那双从未沾染阴霾的眼睛,隔绝了所有的晦涩脏污。
山雨淋漓,凉风如狂浪般翻涌树叶,世界发出近乎呜咽的长鸣。
少年一个人靠在树边,周身体温循着血液流失而寸寸融化,混沌想起了许多过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像是那些曾经未上色的灰白画作。
唯独有一卷,他有些遗憾没有画完。
风雨交织,断了线的雨丝浸透过心弦,冷的彻骨。
江净理阂着眼皮,意识逐渐陷入了抽离。
直到———
恍惚间,他忽然听见了错乱出现的脚步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虚虚的雨雾,直直奔他而来。
像梦,极不真实。
“江净理!”
江净理眼皮微动,倦怠地,聚了些焦。
好像是真的,因为他看见了鲜活。
少女满身脏兮兮地,似穿梭许久,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雨水顺着脸颊浸透发丝,而她的眼眸却亮的发烫,牢牢地盯着了他。
她蹒跚步子朝他走近。
几步远的距离,阮柚忽然停了下来,弓身蹲了下去,语气有些哽咽,“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似乎累极了,也在惊喜之余,涌现巨大无比的焦虑。
他一定很痛。
不然,怎么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像要消失不见的呢?她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我带你走,江净理。”
“我们回去。”
很快,她重新站起身,克制自己的情绪朝他走近。
既然找到了她,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江净理一动不动望着她。
隔着雨幕,少年额发湿落在眉骨,眸色灰暗不明。
良久。
他很轻地牵了下唇,眉眼聚拢起笑意,低语着,“原来,我也会有救世主啊。”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
雨幕稠密交织, 世界呈现一派灰白。周遭山风冷的彻骨,轻卷的枯叶宛若燃过的灰烬,于虚空中飞扬、远去, 近乎模糊了全部视野。
少女那声“带你走”,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空话。从拉出他手的那刻起,她就这样跌跌撞撞着、搀扶他, 陪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阮柚记不太清用了多久多久的时间。
只记得雨雾迷蒙, 少年体温在渐渐流失,她忍住难过, 低头,不知倦地问:“江净理,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好半晌,少年嗓音沙哑地应, ““嗯。”
早就是了。
“江净理,你身上好冷哦。”
“对不起。”
“江净理, 以后你要多笑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从来不骗人。”
“好。”
“江净理、江净理、江净理。”
不知念了多少遍名字, 阮柚颤了颤睫毛, 话语跟着停了。
“江净理。”
她短暂安静了下来。
雨声这才后知后觉闯入了耳廓,意识抽离的前夕,江净理微阂眼皮, 恍惚之间, 听少女很小声、却认真到了虔诚, “没人放弃你,很多人在爱你。”
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江净理忽然想握紧她的手。
后来, 他时常回想起这场大雨。
也逐渐明白过来,如果在那时,自己有机会去回应她,他要说的,无非还是那四个字。
——我只要你。
江净理失踪的消息被江父压了回去,没有给外界遗漏任何风声。但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似埋下了一颗随时随地会引爆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