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净理语调寻常:“我去洗个手。”
“好。”
几人应声。
薛定宇欲言又止,提醒他了,他刚好也想去啊。他跟在后面,静下来后,不由再度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
看起来,像是认识?
他蹙蹙眉,忽的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正当即将走进之时,一道近乎尖锐的异声毫无征兆撕扯过他的耳膜,让他止不住地胆颤了下。
推门看了过去,倒抽一口冷气——
于不远处,卫生间那面镜子不知何时碎裂成了近乎蜿蜒的蛛网,中间深陷的留痕扭曲至极,头顶冷白光线下,似混沌漩涡,掺混着刺目至极的鲜红。
水声涓涓流淌,周遭静到了极致。
少年下颌微低,垂着眼睫,无知无觉地冲洗双手。
冷水穿过骨感分明的手指,隐约染红了底下细池,看上去颇是触目惊心,偏本人始终平静至极,动作从容一丝不苟,似乎疏离于世界外。
薛定宇僵直而立,心脏砰砰作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江净理这幅模样,这让他不敢接近。
而很快地,他便对上江净理乌黑的眼睛。
水流声戛然,错身之际,少年偏了下头,望着他,嗓音寻常依旧,“对不起。”
“我会联系人过来修好。”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没有分毫波澜。
薛定宇愣了愣,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亲眼看他离开了,才松了松攥汗的手心。
是啊。
谁能想到,他居然也会失控。
第58章
一连几日天都很好, 今天也不例外。
阮柚回到庄园时,日头已没了那么盛,但天空仍旧湛蓝通透, 攒动白云。
静下心来后,她不受控地想到了江净理。
她一点也不想和他陷入这样境地。这些天,她想过很多次找机会破冰, 但总会在临门一脚之际, 自己先败下阵来。
她仿佛看见了少年的另一面。冷漠疏离,鲜少展露情绪, 几乎拒人千里之外。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阮柚胸口似乎堵了口气,先前熟练射击的欢喜也很快冲淡,变得愈发沉闷。
余光里,风来了又去。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海粼粼绽放着光彩, 但她也没了欣赏的意趣,慢吞拖着步子走, 整个人也颇感恹恹。
“喂!”
斜刺里, 一道陌生且脆亮的男声倏然响了起来。
注意力被拉过去, 阮柚循声望去, 迟钝发觉自己来到一片空旷场地。
开口的是一位穿着黑衣服的男孩, 面容有种熟悉感。
这里站了不少人,多是围在男孩身边,神色小心翼翼。
见阮柚过来了, 她们眼神微闪, 流露出近乎慌张的神情。其中一人小声哄着, “瑾少爷,阿悦说了可以重新换个风筝。”
话音未落,男孩蹙了蹙眉头, 很执着,“可我不想要!我就想要那个风筝,你们都太笨了,一群废物!”
阮柚听清了对话,这才意识到究竟为什么觉得熟悉,原来是记忆里常出现在江母身边的小男孩,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他和记忆里的形象不太一样。
思及此处,对方再次看向了她。
阳光下,小瑾眼睛黑而亮,忽的隔空指了指她,口吻命令,“你!你过来给我捡风筝!”
话落,有人接着说,“瑾少爷,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小瑾不耐烦地打断,盯着阮柚,“喂,你还愣着做什么?”
风筝挂在不远处的树上。
阮柚先前经常爬树,捡个风筝对她而言只是一份举手之劳,所以没什么想法就答应了。当然,她还是有种清晰的感觉——面前这位小男孩非常不可爱,而且很聒噪,像是被人宠坏了。
树下,小瑾指挥的声音愈发的远,他不满阮柚动作这么轻松顺利,这样显得站在地面的自己很笨。
而当阮柚拿到风筝后,却莫名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微风窸窣吹拂树叶,于耳边沙沙作响。
阮柚眨了下眼睫,听见下面人说,“我之前见过你。”
她低了低头,看了过去。
小瑾仰着头,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理我,快点把风筝给我!”
风筝还被阮柚抓在手里。
阮柚回:“我为什么要给你,你连句谢谢都不说,没有礼貌。”
唔,她也是有脾气的。
闻言,小瑾愣了下,未曾想到她会这么对他说话。
他竭力抬思头,脸色因怒气涨的通红,却半天没吐出整句,“你!你!”
阮柚歪了歪头,晃了下手里风筝,佯装着听不懂。
半晌。
空气安静了下,对方干巴巴飘来了句,“谢谢。”
周遭一阵意外,均看向不知为何,忽然消停下来的小瑾。
小瑾像想通什么,瓮声瓮气来了句。
阮柚问:“什么?”
小瑾咬牙又切齿,“我已经说了!”
“我真没有听见。”
阮柚并没有说谎,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太小声了,不够有诚意。”
小瑾沉默了会儿,几秒后,不情不愿说了遍。
阮柚把风筝还给了他,但过了片刻,发现他还没有走,凑在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群人围着他劝,却被小瑾直接甩开。
“别管我!”
佣人:“瑾少爷,爬树很危险的,会受伤的。”
“我才不会那么笨。而且,她怎么就上去了!”小瑾说罢,似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阮柚,“你下来,教我。”
依旧命令的口吻。
“我不。”
她拒绝的斩钉截铁。
小瑾:“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见阮柚又不搭理他了,他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委屈,不住道,“我可以给你付工资。”
见她还是不应,他沉了沉脸,有些不悦地说,“我知道你是我表哥的小女仆。”
阮柚这才看向他。所以呢?
小瑾眼睛一亮,很快,恢复了严肃:“你以后只陪我玩,我会比表哥对你更好,还给你付更多的工资。”
他越说,越底气十足,“你觉得怎么样?”
阮柚语气平静:“我觉得不怎么样。”
“为什么?”小瑾抿抿唇,有些气不过地踱步转悠,“我不明白。”
“瑾少爷!”
女佣意识到不妙,想阻拦他接下来的话,可已经来不及。
“我比表哥好多了,因为他们都更喜欢我…”小瑾满足说着,但尚未说完,头顶就忽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疼!
他摸着脑袋看过去,眼神簇火。
“你干什么!”他看了眼地上掉落的枯枝,“你居然敢用这个砸我!”
“对呀。”阮柚大言不惭,她也有些生气,“江净理很好很好,不喜欢他的人,是他们没眼光。”
阮柚板着脸道,“而且,你真的好吵。”
小瑾闻言,反应过来了,“我也没…我也没说他不好。”
他仰头看了眼明显不悦的阮柚,忍不住反驳她,“而且、又不是我自己觉得,我小姨也说过如果我是——”
小瑾话未说完,倏地,一道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瑾少爷,请不要说下去了。”
是老管家的声音。
阮柚呼吸一滞,尔后,在心里升起了个猜测。果不其然,她很快看见不远处,站在管家身边的江净理。
少年眉眼清冷,眸里无波无澜,比起小瑾的惊慌失措,他平静极了,就像旁观别人的事情般。
但越是这么平静,越是让人感到畏惧。
小瑾心脏狂跳,先前嚣张气焰顿时熄灭全无,甚至低垂着头,一时不敢看他的眼睛。
气氛冷沉的近乎冰封,只有磨过树叶的沙沙声,光线忽明忽暗地落在江净理身上,阮柚无声低头,恍惚有一瞬间,同他四目相接。
她的内心闪过一丝异样,对方如今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对。
“没关系。”
江净理语气一顿,嗓音淡然,“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小瑾迟疑抬起头,僵僵解释,“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
乖极了,和之前判若两人。
少年神色未变,反倒走近了些,安静地伸出了手。
小瑾瞳孔微缩,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空气,却只感觉发顶头发被揉了揉,触感冰凉到令他平生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江净理低头对视,很轻地询问,“是想说,如果你才是她的孩子,那该有多好。是么?”
少年眼里乌黑深邃,聚拢起异样的专注,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小瑾连连否认,他怎么敢去承认呢。
阮柚见江净理放下了手,先前那半点笑意也彻底无影无踪,倏然就失去了兴致。
“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