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清磁,没什么情绪。
阮柚视野登是一暗。
被对方这么“突然袭击”,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从衣服扒拉出来正欲质问他之际,一道清风恰好吹过,她瑟缩一下脖颈,忽的,什么都明白了。
她颤了颤睫毛,而后迟钝的发觉,自己上衣不知何时已湿透了大半。夏天衣料本就薄,如今洇湿衣衫,皮肤几乎隐约可见,更不用说里面的内衣颜色。
阮柚飞速穿上了外套,越想明白就越是尴尬,但面上却又丝毫不显,只仓促道了声谢谢。
努力把这件事带过去。
她盯着桶里的小鱼看,试图甩去尴尬。
吃是不可能吃的,但她不久前刚在路边捡了一只小猫,恰好可以把这条鱼养在鱼缸,给猫猫做个“海景房”。
阮柚的强装淡定,实则早就被红的滴血的面颊所出卖。
江净理佯装不见,兀自走近,给她拿皮筋扎起头发。他的动作熟稔娴熟,力度时刻把握分寸,并不存在冒犯意味。
阮柚不知道他哪里变出来的黑皮筋,只觉得此刻,对方蹲在身后,她浑然生出几分不自然。
后颈处仿佛也凉凉的,拂过细痒,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缘故。
阮柚下意识低头。
“别动。”
江净理声音很轻,替她扎好了头发,见她整个人崩得像只刺猬,笑,“阮柚,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
他补了句,怕她不信。
阮柚飞速应答:“我没说那件事。”
又提。
唔。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阮柚下巴往略显宽大的外套里藏了藏,此时此刻,她宁愿当一只路边的蘑菇。这样,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
第64章
【你有永远的朋友吗?】
阮柚手指一顿, 犹豫点进了这则类似漂流瓶性质的匿名树洞。
她回了个嗯。
半晌,她收到了对面陌生人的回复,“你很幸运。”
“谢谢, 希望我们都一样幸运。”
-发送在刚刚
*
江净理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以近乎满绩的成绩从最高的学府毕业后,很快踏入政界, 成了名副其实的政坛新星。
以上是阮柚从报纸上面瞥见的只言片语。时间在她身上流走的很慢, 可在不知觉间,她发觉, 周围人已经有了令人敬佩的变化。
只有她停留原地。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掀开了窗帘一角。阳光流泄,窗外繁花烂漫,盛满生机盎然。
阮柚一时失神, 忍不住迷茫起来。
这几年,她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也许就和别人说的那样, 温室待久了, 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总感觉这不是她想要的。
庄园新来了位家庭教师, 见多识广, 擅于解答她的各种问题。阮柚喜欢听他讲那些未知的知识道理, 因而从最初的不习惯,变成每天提前盼着他的到来。
直到有天,对方放下了笔, 问她, “阮小姐, 你想过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外面的世界?”
她抬眸,疑惑眨了下眼睛。
“嗯。”
对方微笑了一下,看出她的迷茫, 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阮柚知道对方说的“外面的世界”意义远比其表面更深远。实际上,她许多次走出庄园高塔,游览风光,但最后…
她总会再次回到了这里。
她从未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安静间,阮柚目光无意定格在书册上壮阔的星象,罕见陷入沉默。
她有太多美丽的事物没有去发掘。
阮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还未真正想出清晰全貌,迎接她的是另一件事。
家庭教师离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不舍又难过。
可江净理却异常坚持,坚称家庭教师并没有尽到应该尽的义务。
“他要把你教坏了,阮柚。”
“他没有,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
第一次,阮柚甩开了江净理的手。
江净理立在原地,看着阮柚跑下别人的身影。
连轴转的疲惫令他很难再去克制,不加留神,滋长的阴暗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最好的。
他咀嚼这两个字。像刀锋骤然划过皮肤,绽开黏腻鲜血,江净理拨转扳指,想起刚刚被甩来的手,腾起近乎抽离状态的疑惑。
他被她讨厌了么。
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人?
“阮小姐。”
“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家教依旧笑地温文尔雅,将手中的钢笔送给了她后,余光微微扫了眼身后的人,“有时,我们要尝试倾听内心的声音。”
他在最后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无法挽留,阮柚内心只剩下了难过。
直到背影消失那刻,她却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去倾听内心的声音。
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其实是自由。
她想让每一天都淋漓鲜活。而非千篇一律,宛若活在温室,连阵风都不会光顾。
江净理声音响起来,就像从梦里走出来那样,很轻,“还会有更好的老师,阮柚。”
他在试图安慰她,可听在她耳朵里,更像是粉饰太平。
阮柚抿唇,看着眼前轮廓分明的人,第一次陌生到想要往后退。
江净理身上有股冷洌、闻之极淡的类似苦艾酒的气息,却异常强势侵占了鼻息,令她有一种近乎咫尺的错觉。
陌生,又无法去忽视。
他再度出声,“你在生我气吗?”
态度像是是一下软了下来。
“江净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阮柚捏了捏拳心,眼里第一次没有任何情绪,“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话落,空气凝结。
江净理目光闪了闪,却反问:“可他比我重要吗?”
阮柚一哽。
“是你太在意他了,他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精力,却没有真正教给你有用的知识。”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
阮柚不假思索。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回答,也许江净理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她心情变得很乱,对上他清泠泠的眼睛,有种一拳打进棉花、无处发泄的感觉。
江净理一时未语。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就此沉默下去时,他再度开口,“至少在以前,你不会这样看我。”
他眼尾拖着倦,回得话却是模棱两可。
阮柚张了张唇,呼吸微微发凉。
她开始回想,思考,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变了。为什么在听到江净理说出这句话后,她会有种陌生的感觉呢。
“你说过的。”
好半晌,阮柚开口,“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应该相互尊重吗?”
朋友。
江净理意味不明笑了下。
又是这个词,清晰划分了边界。
人终究是贪心的。
贪求更多,是一种本能。
“如果做不成朋友呢。”
“什么?”
阮柚一怔。
对方说的很轻,她没能够捕捉不到完整的字句。
江净理垂下了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你们吵架了么?】
“嗯。”
阮柚回了这个字,忍不住敲下一段文字,“我不喜欢他这样。”
没过多久,匿名回复再度出现。
【他也许用错了方式,但不是他插手你生活的理由。】
阮柚垂了垂眸,手指停在了屏幕。
“你说的对。”
窗外是磅礴大雨,空气如同她的心情潮湿了起来。
她其实一直想要出去读书的。
可是钱攒够了,设限的却是从未想过的人。彼时,少年放下手中的书,不假思索,“嗯,不需要。”
她一怔,问为什么。
他一笑,“因为我会为你请来最好的老师。”
“可是我想出去看看。”
她不甘心。
“外面很危险的,阮柚。”
江净理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不能保证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自己也可以。”
阮柚仍不死心,在思考后,甚至开始疑惑,“你不需要一直在我身边。”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
“可是。”江净理顿了下,“是我离不开你,阮柚。”
想法随着那段谈话而告一段落。
可如今又不受控疯长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实质感受到了那股渴望。恰如她经常做的梦。梦里有人一遍遍告诉她,她的愿望是做一只飞鸟,一次次飞越高塔,冲向遥远云端。
这同她的心境完美重叠。
那件事过后,江净理的确为她请来了一名新的家教。据佣人们私下谈论,那是一位真正出生书香世家的淑女,才华卓越,温柔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