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划过短暂的异样。
顾叙觉察她的停留,抬手倒了杯水。
开口说,“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回去。
阮柚不想回去。她呼吸放慢了些,耷拉下神情,嘟囔了句,“你不能陪我吗?”
顾叙眉眼柔和:“我该离开了。”
阮柚不想让顾叙离开,但顾叙总是会离开的。这个命题永远无解,让她一下子步入了死胡同。她似乎越想越委屈,出门后,语气有哭腔,“哥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夜色茫茫,灯火稀少。
寂静无声仿佛将五感放大,细密情绪仿佛一张大网笼了过来。
无法忽视。
闻言,少年身影一顿,慢下脚步停在她面前。顾叙就这样对上一双逐渐湿漉的眼睛。
湿凉的晚风透过鼻腔送了进来,浸透心肺。
顾叙说:“我没有丢下你。”
夜色里,少年灰色眼瞳极干净,试图安抚,“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阮柚垂垂眼睫,闷闷地盯着脚尖,“可我没有家。”
顾叙说:“外面不安全。”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阮柚,我不会一直陪着你。”他在他认真讲道理。
阮柚不说话了。
整个人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顾叙见状一怔,不由想了想自己刚刚的措辞。
刚下过雨的夜色湿凉,空气翻涌过微弱的土腥。灯光零星的老街冷冷清清,只剩少年少女并排走着。
沉默好几秒,阮柚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加快了脚步,留下背影。
顾叙蹙了下眉。
阮柚不算熟悉这里的路,只好凭感觉走。
她的鞋子好几次不小心踩在泥水坑里,溅在了她的裤脚,湿透了黏在腿上,令她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烦。
闷涩。
直到,顾叙从身侧拉住了她手臂。
他松开她,说:“别哭了。”
阮柚眨了眨眼。对方越这么说,她却好像更委屈,眼尾都红了,模样可怜兮兮地。
可她不躲不闪,问,“你不是讨厌我吗?”
顾叙稍稍直起脊背:“我什么时候说过?”
阮柚抿抿唇。
明明刚才,他都在赶自己走了。
但她相信顾叙不会说谎。她能感觉到,顾叙是很干净的人,不然,他不会这样帮她。
安静数秒,顾叙说:“很喜欢水吗?”
阮柚不自觉抬起了眼。
四目交接,有风送过来。她再度闻到少年身上好闻的松木香,干干净净。
顾叙笑起来,灰色眼瞳拖起了弯弯的弧度,荡起温柔的潭水。
“不然为什么站在水里,这里很凉的。”
阮柚一怔。她如今可狼狈了,可对方像是看不到,却用另一种方式提醒她。
阮柚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
半晌,她低低地说,“我只是忘记离开了。”
反复思忖。
顾叙最后决定送她去附近旅馆。
阮柚跟在他身边,很轻的说,“我想一直喊你哥哥。”
顾叙持有足够耐心,“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哥哥。”
阮柚脑袋低低地,时不时跨过水坑,语气却是格外认真。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顾叙没放在心上,却仍觉得有趣,失笑一声,“可我不够好,没有做兄长的经验。”
阮柚不说话了。她偏头盯着不远处绚丽多彩的霓虹灯牌,不知听还是没听见。
旅馆这里相对繁华的地带,正因为房价较高,平时几乎没什么人。
如今罕见进来了一对容貌出色的少年少女,店家提起了十倍精神,视线飞速打量过两人,笑问,“一间?”
顾叙一怔,意识到对方是误会了。他抿了下唇,莫名地耳根热了起来。当局者迷,说到底,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这样越界的情境里。
晚上,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到这里。
他刚想说什么,便听见阮柚在身旁说,“你会回来看过吗?”
她什么都不懂,依旧专注瞧他。
顾叙稍稍低头,便同她四目相接。
少女眼里是浓浓的不舍,手指捏捏手心,“我会等你的。”
等他?
顾叙:“我很忙。”
他并没有说谎,也不打算说谎。
自打记事起,他每日时间便精打细算,日程被各种课业排的满满当当。他像是被精心雕刻的工艺品,势必要打造出最完美的形态。
今天,只是意外。他只是暂时从音乐里走出,摘下耳机,遇见了她。
在这点上,他不想给她希望。
于是,阮柚眼睛缓慢寂灭。
她哦了声,低头接过了房卡。
阮柚同他说再见,沉默了一会儿,又补上,“如果你无聊,可以来找我。”
顾叙只是说了声再见,原地目送。
阮柚离开后,店家不忍心地说,“先生,允许我说句公道话,对女朋友咱们该好好对待,多陪陪她才好。我看刚才她上楼时,眼睛都红了呢。”
他以为少年年轻气盛,不懂怎么爱,不懂什么叫珍惜。
顾叙收了视线,解释,“她并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店家愣神,看错了?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两人男帅女靓,气场太搭了。“那是什么?”
顾叙曲了曲指节,走马观花般,想起今天少女一遍遍在耳畔的亲昵问候。
灯光下,少年思忖后,深灰眼瞳浮起清浅的光,很稀薄的情绪,“算是…妹妹吧。”
他们今天认识,细想了下,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又仿佛生出了羁绊。
这份羁绊,令人费解。
第72章
天空放晴了。
阮柚不喜欢阴雨绵绵, 如今盼来了放晴,阴霾情绪也渐渐退了潮。
她开窗通风,混沌状态彻底清醒后, 便想起昨天发生的种种。
像是做了场梦。
下楼退房时,店家告诉她,顾叙给她支付了半年的房费。阮柚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 但能感觉出是应该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她愣了愣神, 对顾叙有了新的观感——对方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慷慨的好人。
她忍不住地问, “他有再些说什么吗?”
店家想了想道:“没有,只是留了一张名片,让我如果有事方便联系他。”
阮柚呼吸一慢,本是随口一问, 如今听来生出几分希望来,“能给我看看吗?”
店家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电话亭里, 阮柚握着手心温热的硬币, 犹豫片刻, 迟迟没拿起电话。
她想, 还是算了吧。
她为什么非要靠近顾叙呢?
因为那点稀薄到无从谈起的血缘亲情, 还是那份试图接近成功的私心。
无论哪样,都有点不像她。
不过,阮柚还是决定将它交给命运。
她握着硬币, 心里想——正面, 给顾叙打电话;反面, 就再也不打扰他。
硬币握久了,掌心便汗涔涔的,她伸出指甲翘起, 眼神很安静。
她不知道内心期待的答案是什么。可她试了好几次,答案都是反面。
她遵从了命运。
敲了号码,电话嘟嘟声响了起来。
绵长的电流声磨蹭耳膜,就当阮柚以为无人接听想要挂掉时,熟悉的声线响了起来,情绪听不出起伏,却依旧礼貌,“你好,请问你是?”
阮柚:“我是阮柚。”
说完,她不自然摸摸鼻尖,觉得自报姓名有点奇怪,补了句,“是我。”她莫名紧张了起来,呼吸都慢了。
“原来是你啊。”顾叙嗓音隔着电流传到她耳朵,“昨天住的还习惯么?”
“习惯,床非常舒服。”阮柚说,“谢谢你哦。”
“不客气。”那边,顾叙笑了一声,钻在阮柚耳畔,痒痒的。
她下意识拿远了些,本想继续话题,却听见那边有人在叫顾叙的名字。
顾叙对她说:“不好意思,我该上课了。”
阮柚猜出来了,“好,再见。”
他嗯了声,“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告诉那位店家。”
阮柚哦了声。
挂断后,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心情就没了。她想,顾叙嫌他烦么,这样说,是不是让她以后不要打扰她。
但这种情绪没存留太久。
反而一出电话亭,就马上消化掉了。
头顶的阳光暖洋洋的,罩在身上像沐浴了一般,轻而易举便驱散走了负能量。
阮柚听见不远处清脆跳跃的铃铛声,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她从没骑过自行车。
因此止不住好奇。
抛开好奇,又有些跃跃欲试。
阮柚观察了一会儿,走过去,“你好,我能试着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