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睿目送那轻敏的身影消失在黑夜尽头,这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心想:九殿下平时和此人在一起, 真的不害怕么?
·
现在夜已深了, 去找瑞王不是时候,虽然她也等不及, 想要去他府上提着领子问个清楚。
喻青暂且压下这股焦躁。
这些时日里瑞王并不大避讳她, 很多筹谋她都知情, 他亦时常召她和其他几名重臣长谈,俨然算是心腹了。
——那现在是在搞什么名堂?
别的喻青或许不会管, 唯独和谢璟相关的, 她没法忽略。
若非对瑞王还存有几分信任,又念及他是谢璟的亲兄长, 喻青几乎要怀疑到他头上。就算是有什么计划, 也不至于对她遮遮掩掩。难道是谢璟真有什么不测?
前几日谢璟回京时,喻青也想亲自护送,但圣驾尚在猎场,瑞王担心别人镇不住,最终让段知睿替了她。
从那之后, 她就没见过谢璟了。心中越想越不安宁。
·
然而次日一早尚未动身, 一桩大事便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昨夜,御史台的孙大人在家中遇刺身亡。
在其书房暗格中,搜出了一份尚未写完的弹劾奏疏, 罗列了十余条罪状,条条直指瑞王谢廷昭。
命案本该由巡防卫队先行勘查,此次刑部却来得极快,仿佛人一死就赶着收尸一般,匆匆验明正身、搜查证物。
死者家眷泣诉,称孙大人近日忧心忡忡,甚至嘱咐他们收拾行囊投奔亲友,不料还未成行,大人就已惨遭毒手。
官员横死,必要上奏天子。刑部将未写完的罪状一并呈递御前。皇帝尚未理清头绪,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怒,几个世家大族已群情激愤。
此案疑点重重,并没有直接问罪瑞王,但他毕竟受了牵连。
瑞王为避嫌暂请停职,将手头政务分交他人,并向皇帝请命回王府自省。
·
风波初起局势紧张,京城一时风声鹤唳。
瑞王的罪责里,喻青也占了一条。说瑞王组建玄麟卫祸心昭昭,喻青为虎作伥,同他结党,多次以权谋私,亦替瑞王做了不少黑心事。
事态进展得迅急,又有太多眼睛盯着,喻青只得先放下别的,抓紧时间按原本的布局去推进。
前段时间瑞王明里暗里让那些世家吃了不少苦头,对方日益消耗,早已按捺不住了。猎场那件事,又是一个引子,瑞王看似安分,背后应是早就拿到把柄,细想令人心惊。
所以,明知时机未至、准备仓促,还是抢先出手,利用先机扩大影响,不仅针对瑞王,对他身边的人也是泼尽脏水,能掣肘一个是一个。
喻青这边尚能应对,而闻旭那边的声浪更猛烈,瑞王之后,下一个被群起攻之的就是他。
作为户部尚书,唯利是图,收取贿赂无数,还借着家族的势力笼络臣子,买卖官职。
甚至还有到衙门击鼓鸣冤滚钉板的,指控闻旭搜刮百姓钱财,中饱私囊,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行迹卑劣。
——闻氏百年名门祖荫浓厚,产业多得数不过来,也不知道图那几十上百两银子是做什么。
不过,上一次闻家被查处,闻旭被提走候审,就是因为瑞王得以无碍。现在这桩事被重新提起,大肆渲染,咬定了闻旭和瑞王早有勾结。
整个闻家都被拖下了水,两日后,闻旭留下了绝笔信,将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服毒自尽。
·
喻青接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质询,临近入夜才回到侯府,然后去自家地牢里看了一眼。
打开里间暗室,灯火通明,坐着的赫然是不久前畏罪自尽的闻尚书。
“闻兄,今日可好些了?”
闻旭:“好多了,多谢世子。”
自尽是不可能的,闻旭是遭人投毒,所谓绝笔信自然也是伪造,他只是用上了准备好的假死药将计就计。
喻青一直留心着他那边的动向,收到密讯就将他暗中救下,一个“死人”在外面太不安全,也不能被人见到真容,喻青干脆把他安置到自己家的地牢里了。
这地方隐秘,侯府里也是亲信才知晓,闻旭在这可谓稳妥极了。
只不过那药的猛烈有些超出预估,闻旭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服了药之后,闻旭迟迟没醒,把他唤醒了,人也是气息奄奄、浑身无力,喻青险些以为要真出事,派人好好看护了两日,他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辛苦闻兄了,”喻青道,“若是还有不适,让绮影给你调几幅药来。”
“不辛苦,”闻旭笑道,“此处甚好,劳烦世子布置这些,没想到贵府牢房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屋里宽敞干净,应有尽有,除了不见天日、有些憋闷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喻青顿了一下,道:“嗯,你待得惯就好。”
……其实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为了闻旭准备的。
当初关押谢璟时就备好了,只是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迁了过来。
其实谢璟的那间牢房比这更宽敞、陈设更精细,连床褥都是绸缎面蚕丝里,跟宫里娘娘相比也不遑多让。
直接把闻旭带到那去更省事,但是喻青有些奇怪的执拗,觉得那地方应该是谢璟独有的,不愿别人住进去,所以只是把一些用的上的物件拿给闻旭了。
·
闻家一倒,瑞王失去了文官中最大的一方助力,而喻青这边也是诸事缠身、无暇他顾。
这一出趁其不备、一鼓作气的攻势,竟然成效卓著。一时间,原本还暗中支持的家族,也乘势纷纷冒头了,主力自然更不会放过这机会,尽力押上更多筹码,只图直接将瑞王钉死,翻不了身。
眼看势头一片大好,到了最高点,却停滞住了。
本以为毫无还手之力的瑞王,突然开始了反制,从前那些软弱无力的辩驳通通作废,忽然多了一大堆确凿的证据,不论如何施压,都再难进一步。
喻青虽然深陷风波,但是玄麟卫运转丝毫未受影响,依然把控着全城。就连本应树倒猢狲散的闻家,也隐隐地凝聚了起来。
一时间双方陷入胶着,拖延越久,越觉心焦,本来几乎以为胜券在握,还没得意几日,就急转直下,任谁都坐不住。
这日喻青从北宸司下值,回到侯府,接到一封密讯:“今夜欲商密事,万望来赴。”
·
深夜,喻青应约来到五皇子府。
事到如今她已不觉意外,只是心下稍有复杂。
谢廷琛见了她,如释重负,满面恳切,直接将她邀入王府内室。
“如今我身份敏感,本不该贸然与殿下相见,以免牵连您,”喻青礼貌道,“只是殿下甚少发来急讯,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谢廷琛道:“眼下本王也找不到旁人可商量,思来想去唯有你有力协助了。你可知,现在已经到了何等危急的地步?”
喻青:“怎讲?”
谢廷琛沉声道:“——瑞王谢廷昭,意欲逼宫谋反。”
喻青面色一变,谢廷琛急道:“我舅父已经探知了消息,尚且不敢外传,只怕打草惊蛇反逼他提前动手。现在宫廷怕是都在他掌控之下,父皇的安危都无法保证!”
喻青蹙眉道:“可瑞王他尚在府中,名为自省实为禁足,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异动?”
“他迟早都要被放出来,”谢廷琛道,“铁证如山,他都能千方百计翻盘,谁料他手腕如此之多。他早已暗中连结京城内外兵力,甚至金羽卫副使段知睿都为他所用,公然抗命,现在正率部盘踞于皇宫之内。”
喻青心下一动——段知睿在皇宫里?
段知睿不是专门负责保护谢璟的么,现在把他调走,那谢璟谁来管?
谢廷琛见她沉吟不语,还以为说动了她,道:“我这里有些能动用的兵马,但是对方深浅还不可知,最怕他们挟了父皇,到时候就算搬救兵也来不及。京城里,只有你麾下禁军最为强劲。为今之计,就是下令全城戒严,镇住异心,然后命禁军驻守皇宫外围,一旦生变,立刻入宫护驾。”
喻青缓缓道:“兹事体大,不便轻举妄动,瑞王是何做法尚不明朗。如今未有陛下旨意,怎能擅自调兵?到头来只怕反被设计了。”
五皇子:“这两年父皇病体孱弱,有心无力,瑞王他们母子及其党羽借机蒙蔽圣听,后宫几成容妃一言堂!终日花言巧语蛊惑父皇,父皇现在恐怕还不知危难将近。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就算父皇真的怪罪,本王也一并扛了这责任。”
喻青神色犹疑,谢廷琛又道:“且看,这些便是从瑞王那里拦截下的传讯。”
她拿到手中翻看几页,目光逐渐凝重,五皇子道:“你行事素来磊落,本王本就觉得这次是无妄之灾。过去我本有意扶持你,但瑞王抢先组建玄麟卫,确实是意料之外。现在你看似平步青云,实际每一步都极险,如今无端生出这许多风波,连你们侯府都受了牵连了!现在务必识清此人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