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廷昭一怔,目光一瞬间柔和下来。
“我知道。”谢廷昭道。
谢璟放心了,跟皇兄正式道别,旋即放下车帘。
不想才走出几步,谢廷昭又追上来,把车帘掀开了。
“我也有件事问你。”谢廷昭似有犹豫。
谢璟:“?”
谢廷昭咳了一声:“那天我看随从收拾行李,有个盒子,说是你的。”
“……”谢璟道,“嗯,是我的。”
谢廷昭:“……里面好像装了不少东西,看着挺奇怪的。”
谢璟欲盖弥彰:“……是吗?还好吧。”
谢廷昭眯起眼睛:“比如……”
谢璟幽幽地抬起眼睛看他。
谢廷昭:“……比如,那根绳子,你带它干什么?”
谢璟道:“哦,那个啊,是我牵狗用的绳子。我在侯府养了条狗,挺听话的。狗带不走,就把绳子带上了。”
谢廷昭:“……”
还记得谢璟小时候就经常把喜欢的七零八碎的小玩意珍藏起来,长大了怎么还是像个五岁小姑娘。
不过这些不重要。他在意的是,那里面怎么会有喻青的信?再进一步想,其他的东西又是出自何处呢?
谢璟道:“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皇兄保重啊。”
谢廷昭默默地看暗卫护送马车走远,又想到之前听说的什么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之类的情报传言,心里咯噔一下。
马车上,谢璟打开盒子,视线徘徊来去,用手轻轻地摸着他为数不多的藏品。
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可惜,那时就没法再牵她的手了。
第44章
“吁——”
骏马扬起前蹄, 停在印着暗金色“宣北侯府”的匾额之下,喻青翻身下马。
府中管家携着众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世子!”
“世子回来了!”
隆冬时节,人人开口说话都要吐出白气来, 喻青抬眼一看, 只见身披大氅的陆夫人也在,她唤了声“母亲”, 又道:“这么冷, 你们都出来干什么?进去说话。”
老侯爷虽然不能见风, 但也一直在前厅。
坐到了温暖的厅堂里,绮影也备好了热茶, 喻青身上的寒意很快消融了。
“可算回来了, 每日我都掐指算日子呢。幸好这次还能赶上年关……”陆夫人叹道。
她的目光就没从喻青身上下来过, 轻声道:“青儿瘦了些。”
喻青笑了一下:“这是怎么看出来的,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呢。”
冬衣都是夹棉的, 光看身形是不会“衣带渐宽”的, 但陆夫人瞧得出来,喻青的脸颊几乎没有圆润的弧度了, 下巴尖得让她很心疼。
“饿了吧?再等一会儿, 给你安排了接风宴。”
一共也没几个人,却让侯府的厨子做了足足二十道菜,一道尝一口就快饱了。
这边爹娘一个劲让她多吃点,管家在旁边布菜手不停,喻亲不免扶额:“饱了饱了, 这是干嘛呀?哎……”
·
喻青这一走确实太久了。
距离当初奔赴边关平北蛮之乱, 已经过了将近两年。
日复一日地在边关镇守,喻青几乎感知不到岁月是如何匆匆飞驰,回首时才惊觉流光无情。
当年北蛮王格依罗刚从内乱中继位, 野心勃勃,好胜弑杀,一心想带领部族一雪前耻,主战派全被他激发出来,不惜代价地攻破了大齐边境。
这其实是一招错棋,尽管初期来势汹汹,但休战才没几年,靠格依罗的自负和热血是补不上空缺的国力的,喻青花了不到四个月乘胜追击,一口气打到王城,族人怨声四起,贵族叛变,仗没打完,又起内乱,最终王位也换了人坐。
北蛮举国归顺,献出部落至宝若干,并无数银财牲畜,将近一半版图直接划分给大齐。
喻青打完仗,是想快点回京城的。
然而,清嘉公主骤然离世,喻青从“驸马”变成了“鳏夫”,不再归心似箭,甚至对回京多有抵触。
不能想,一想到回京,回到侯府,她就无法忍受。
在西北自欺欺人地多留了两个月,朝野又发生了巨大的震荡。
和京城的风云变幻相比,“大将军在外拥兵自重”这种事已经不算什么大风险了。
皇帝也没像从前那样急匆匆地召她回去。有事的时候顾不上你,没事的时候又猜忌这猜忌那,喻青并不意外。
她就给朝廷递了封折子,不久皇帝就下令,喻青平乱有功,升骁骑大将军,并安排她继续驻守西北。
就这样,喻青留了下来,负责新边境的军防,同时协助官府重建城务,安置百姓。
去年将近年尾时,边境有几个小国起了动乱,马贼沙匪频出,流民逃窜,还有狼群为祸,实在算不上安稳。
有前车之鉴,喻青作为主将就没有回京,朝廷还给了她不少抚慰俸禄。
今年一整年,朝中还是纷纷扰扰。
每次京中有了什么新的变故,消息传到她这,都得延迟好几日。
西北固然寒凉凄苦,但能远离京城那血海涛天,也是好事。
今年入冬后,喻青也是有点想家,加上父亲宣北侯身子差,她每每想来总担心,于是便奏请回京述职了。
·
一家人久违重聚,虽然不至于相拥而泣,也是絮絮地谈了许久。
喻青一路风尘仆仆的,陪父母待了一个多时辰,也该回去休整休整,换身衣裳。
一别两年,绮影也是常常挂念着,这次她也没在喻青旁边帮衬,总是怕喻青有什么意外。
好在她现在平安无事地回京了,怀风阁中,绮影和过去一样娴熟地给她解外袍,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眼眶也有些红。
喻青笑笑,和绮影拥抱了一下。
说实话,没有绮影在,一个人确实偶尔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但是,她总不能一直让绮影照顾自己,绮影和她不一样,本来就没必要陪在她一个假世子旁边。就算她现在不愿离开侯府,有朝一日也许她会想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两人不是血亲胜似血亲,无论何时情分总是不会变的。
“对了,明日我要见瑞王,”喻青道,“你可见过他么?”
谈到正事,绮影也定定心神,道:“见过。有几次宴席我陪侯爷夫人出席,打过照面。他还来府上拜访过两次。我看此人城府极深,行事作风,也是远超当年的太子。”
喻青并不意外,若有所思道:“嗯,毕竟是这么多年卧薪尝胆过来的。”
如今已经没有太子了。
三皇子谢廷瑄,去年十月被废,连同家眷被囚禁在京中一处弃巷中。
而十数年前被流放南沼之地的二皇子,则重返京城,封号“瑞”,成了京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此间种种波澜起伏,喻青都是在信件中得知大概的始末,没有亲历,尚且觉得惊心动魄。
朝野换了一番天地,两年前她好不容易记下名对上号的同僚们,现在又得重新记了。
一开始,皇帝只是斥问金羽卫护驾不利,让北蛮当庭对天子出手,然而一经追查,发现原来太子在暗中收拢金羽卫,还在御前留暗桩,这无疑触及了皇帝的底线。
紧接着,一连串的事件接连曝出,拔出萝卜带出泥,太子结党营私、野心昭昭,近年许多风波都有他的手笔。
顺着种种行迹证据,甚至翻出了十多年前二皇子的旧案。
皇帝尽管疑心重,但到了晚年,对太子还是多有信任的,骤然得知这许多真相,又怒又叹,俨然也受到了打击。
若是身处壮年,被亲生儿子背叛,皇帝盛怒之下无非是连贬带杀。
现在却心肠还是软了,没有对太子赶尽杀绝,还因为感伤而生了场大病,龙体一直欠安。
二皇子沉冤昭雪,脱离了罪籍,重回京城。才而立之年,鬓发竟然灰白,可见是受尽了风霜。
为了安抚他,皇帝赐其封号为瑞,加封亲王。
心病多年难愈的容妃娘娘,也因为亲生儿子振作起来,日益好转,渐渐地恢复了神智。
曾经皇帝对她们母子宠爱有加,皇帝这许多年来留下她也是因为念着情分,两人互诉衷肠、解开心结,皇帝对她更是有怜有愧,是以她重新成了皇帝的心头好。
瑞王参政后,接二连三地办妥了不少事,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一直到今年秋末,皇帝受寒,竟然患了中风之症。
性命无虞,但一连两个月不良于言行,此后代为掌政的,就成了瑞王。
因此,喻青这次述职的对象,也是瑞王。
她心知肚明,以上种种经过,外人能知晓的,恐怕都是冰山一角而已。背后的谋算一定更加凌乱、更加曲折。
正想向绮影多问些关于瑞王的情报,这时,喻青却听见两声清脆的犬吠。
一只穿着棉边小马褂的东西哒哒跑来,后面的仆从都没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