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证词,喻青全部保留在自己手上,那几名战俘都被灭了口,没有对外再泄露分毫。
因为时局动荡,她自认不好把控,只怕会引火烧身,没有充分的准备,她不会贸然行事。
喻青并不是毫无根据地采猜忌瑞王。
毕竟置身局外,她了解的内情有限,根本不知道当年那些混乱究竟多少与他有关,亦或是另有幕后黑手。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最先怀疑的,自然是从中获利最多的人。
从一个被流放的罪人,重新回到龙子之尊位,他有充分的动机促成这一切。
不论他背负什么血海深仇,百姓与士兵的命也是命。若他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喻青宁愿对其敬而远之。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在殿中,尽管瑞王态度端正从容,她却总觉得对方的注视有些奇怪。
是打量也好,是盘算也罢,总之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似的。
喻青不禁皱了皱眉。这瑞王真实不好捉摸。
尽管心有芥蒂,但面对他本人时,喻青又没有太多恶感。
原因无他,谢廷昭的眉眼,和清嘉有几分相似。
毕竟两人是亲兄妹,都继承了容妃的好相貌,所以当她见到瑞王时,一度又想起来那薄命佳人。
瑞王回京时,清嘉已经去世数月,多少年没见过,恐怕他早不记得这个妹妹了吧。
当他问喻青,更喜欢“世子”还是“将军”时,喻青有片刻迟疑。
因为,上一次在宫里,更多人叫她的还是“驸马”。
“驸马……”
清嘉模糊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喻青的胸前,至今还有她给的那枚玉刻平安符,贴身戴了两年,早已习惯了。
她隔着衣服,轻轻摸了一下那小而坚硬的质地,然后沿着白玉阶稳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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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谢廷昭望着喻青拾级而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年轻人斯文俊秀、气度从容,有大将之风。
不过二十几岁,竟有如斯功绩与胆识,绝非等闲。
按照常理,谢廷昭会很欣赏对方的。
但是,他对喻青观感真的有些复杂。
都两年了,谢璟好像还对他念念不忘,做哥哥的不能不操心。
据说谢璟被迫住在侯府的那段时间,和喻青相处得还不错,侍女和暗卫都表示没受什么委屈,驸马对他关怀有加。
谢璟经历特殊,优柔多情些也正常,别人对他好,他心怀感激也说得过去。
加上相识久了,就算是木头也有感情,所以,谢廷昭一开始觉得,谢璟只是一时没转过弯。
以后慢慢就好了。
结果,不久前,谢璟还传讯过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知喻青要回京的消息的,特地告诉自己若喻青回朝,一定多加关照,不要为难他。
谢廷昭读完信,感觉自己又长了两根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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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府。
整座府邸都是新修缮的,门面崭新、堂皇富丽。
暖阁之中弥漫着华贵的香气,锦屏纱幕无一不精致,侍女鱼贯而入,布菜斟酒。
瑞王这场“接风宴”办得十分风光,山珍海味琼浆玉露一应俱全,席上歌舞也相当精彩。
除了喻青外,还有数名同僚在场,有几个和喻青一样是年前回京述职的文臣武将,其余的估计都是京中与瑞王走得近的臣子。
互相寒暄客套,把盏言欢,此类官场做派喻青并不陌生。
有人过来敬酒,她就微笑举杯,一整晚笑得脸僵。
一组彩衣舞女跳完了舞,翩翩下场,而后乐声一凛,鼓点换了,一名身穿红衣的女郎走上前,手中提的却是一把剑。
她眉目如画,剑如长虹,随着乐声起落回旋,身形流畅轻盈,红裙与袖边翻动之间,雪亮的剑锋随之变幻,叫人目不暇接。
“好!”
有武将在场,能看得出这女子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虽然以表演为主,但开合间的力度和气势都不是寻常练舞能练得出的。
那女郎一笑,合着鼓点在庭中游弋,来到喻青近前时,莫名和喻青对视了一刻,结果剑尖一偏,往后的几个节拍却是有些凌乱错漏了,喻青不明就里,不过她很快就修正了动作。
乐声结束,女子也定在了正中的位置,众人纷纷鼓掌喝彩,瑞王却悠悠开口:“这剑舞得不如平时,怎么错了许多?”
女郎娉娉袅袅俯身道:“殿下恕罪,是妾一时疏忽了。”
这无伤大雅的失误,不注意看也是看不出来。
瑞王却又笑道:“平时不疏忽,怎的在宴席上反而疏忽?”
女郎不语,反而侧目看了一眼喻青。
喻青正在吃一块羊排:“?”
只听那女子柔声开口:“喻将军在场,妾只怕自己这雕虫小技是班门弄斧了,所以格外紧张。”
喻青咽下嘴里的东西,清清喉咙,道:“无妨,姑娘剑舞实属一绝,瑕不掩瑜。”
女郎道:“谢世子夸赞,妾为世子敬酒。”
第46章
喻青一顿, 察觉不妥。
而女郎已经端起杯盏款步走来,一边道谢一边斟酒,笑意盈盈。
两年前在宫里喝酒中了迷药, 喻青可没忘, 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不碰,也只是浅酌一口, 其实是含在口中, 片刻后再不动声色地吐了。
可那女子似乎不打算远离, 就这样顺势留在她身侧侍奉,一会儿斟酒一会儿夹菜的, 喻青道:“姑娘不必, 我自己来就可以。”
女郎闻言, 无辜道:“是妾布的菜不合您口味吗……”
喻青无法,这种场合, 主人家让莺莺燕燕陪客人尽兴, 原也不稀奇,从前她就耐着性子忍一忍, 总不好跳出来扫兴, 反正她也不会做别的逾矩之事。
但那女郎蹙眉的模样,和她柔婉的语气,不知怎么戳中了她的恶处,竟让她觉得分外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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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宴席后半,数人玩起了投壶、猜枚等, 趁其他人兴起, 她以更衣醒酒为由,出来透了口气。
暖阁外,清寒的风吹散了背后的乐音, 她才稍微松快一点。
走了一小圈,回来发现那女郎也在暖阁外不远处等着。
刚才投壶每次她一赢,女郎都在旁边轻笑叫好,给足了喻青面子,那香粉的味道不住的往喻青身上飘,说实话有些呛。
“妾担心将军找不到路,出来看看。”
“多谢,”喻青露出一个拒人千里的微笑,“不过,除非这府中有玄门八卦阵,不然我轻易不会迷路的,姑娘多虑了。”
女郎眸光一闪,刚要开口,背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正是披着大氅的瑞王。
“我说怎么半晌不见人影,”瑞王揶揄道,“原来你们二人在一处呢。”
不等喻青解释,瑞王又别有意味地笑了下,道:“云彤是我府上最好的舞姬,向来不伺候外客的,除非是真正钦佩之人。世子与她若聊得来,不妨让她去贵府小住些时日,世子意下如何?”
彤云道:“愿侍奉将军左右。”
喻青无福消受此等好意,她道:“臣府上不缺人侍奉,哪里能让殿下割爱。”
瑞王道:“之前我去拜会过侯爷与夫人,倒觉得宣北侯府有些冷清。彤云技艺高超,给你调教一批琴师舞娘也是可以的。权当是给你们解解闷。”
“臣平素喜静,又不通音律,彤云姑娘如此才情,还是得留在赏识的人身边,若是在臣这里,岂非空耗年华?”喻青摇摇头。
喻青眉目清正,态度坦然,看样子也并非表面客气,是真对美人没有心思。
瑞王见状也没有再劝,让彤云先回去,而后对喻青道:“本王只是随口一言,既然世子没瞧上她,那就作罢。不知你相中什么样的?尽可告诉本王。走,咱们回席上再饮一杯。”
喻青的笑容淡了淡。
之前还觉得瑞王颇有可取之处,如今看来那正人君子的做派不过是表象,私下里也是这种轻浮油腻之人。
在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眼中,总把女子当作物件,高兴了就叫来,谁喜欢就赠送,喻青着实反感。
而且……瑞王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自己是清嘉的驸马。就算公主去世了,她也还是公主的夫婿。
清嘉在世时,废太子给她强塞妾室;清嘉尸骨未寒,亲哥哥给妹夫介绍美姬。
谁曾有一刻想过清嘉?
瑞王手段了得,翻云覆雨,怕是根本不记得自己早逝的妹妹了。
容妃娘娘神智恢复,跟皇上重修旧好,对儿子满怀期盼,还记得她那可怜的女儿吗?
回到暖阁中,满座笑语依旧,热酒入肠,喻青却愈想愈心寒。
倘若清嘉在天有灵,她是不是会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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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喻青去了趟檀音寺。
她骑马独行,到了山门,天才蒙蒙亮,深冬的石阶上凝着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