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一别两年,世子可好?”
安仁法师一直没变样,那圆润的光头,看起来十分面善敦厚。上次与他来往,还是跟他联起手来骗清嘉,想起往事,喻青眼眸闪了闪。
“安仁法师好。”
“你面相中有郁结之色,怎么?”
喻青摇了摇头。两人在禅室静坐,喻青翻看着桌上的经文,不知不觉入神良久,突然又道:“法师,我问你一个问题。”
法师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喻青:“世上真有鬼神么?一个逝去的人,还会在世间停留吗?”
法师端详着她的神色,摇头叹道:“小友,你并非想知道答案,只是心有执念,不能割舍而已。”
“……”
喻青沉默半晌,道:“公主……早逝,我时常后悔。她生性柔弱,命比旁人薄。我身上杀伐气重,也许真是我害了她罢。”
“所谓命格相克,在老衲看来实属无稽之谈啊,”安仁道,“当初那番说辞,不过是掩人耳目,世子怎么又当真了?斯人已逝,且看开些。”
喻青也懂这些道理,但当局者迷,一想到有丝毫的可能,心中还是泛起苦闷。
她请法师再为她多添一盏长明灯,希望公主能够忘记这一生的磨难,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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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喻青在京城待得很腻味。
没正事做,也没心思玩。
皇帝病体未愈,朝会也简化至五日一次,她暂时没有别的职务,也不用上朝,只是偶尔被瑞王召见议事,此外都是空闲的。
年前她和闻朔出来喝了一场酒。
令她倍感意外的是,闻朔这小子现在安生了不少。
原来因为旧太子一案,闻家也受到牵连,闻府老爷子辞官前,乃太子太傅,他座下的门生,不少都在朝为官,总有那么两三个是拥趸太子的。
世家之间姻亲关系复杂,被清算的几个世家,或多或少也跟闻家有点沾亲带故。
所以,闻家差点也被打上了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罪名。连长子闻旭都被停职,由御史台押走审问了。
后来是瑞王出面,闻家才勉强被保下来,虽然族中有几个被撤职贬官的,好歹没有经历抄家问斩,经历一番波折,闻旭才官复原职,做回尚书郎。
这场惊变让闻朔这个富贵公子尝到了胆寒的滋味,不太敢到处寻欢作乐、吊儿郎当了,老老实实地去国子学捡起圣贤书读了一年,现在正在集贤院做编修。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闻旭叹道。
他这资质光耀门楣是指望不上的,光是不给家里叔辈和兄长拖后腿,就得付出巨大的努力,本来是个风流的小白脸,现在都那么点沧桑之感了。
闻朔倒了好些苦水,本想也问问喻青的境遇,话到嘴边又想起,当年喻青离京不久,公主就病逝了。
好不容易娶到媳妇,又成了光棍一条,也是可怜,不用问就知道也很惨淡。
“来,干一杯,”闻朔道,“往后有什么打算啊?”
喻青淡淡道:“没想好,等年后开春我看看,要不要递折子回西北。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
闻朔张了张嘴,想劝他何苦去边关受罪,可看着喻青面无表情地饮了杯酒,又觉得不好开口。
和喻青相识多载,虽然交情不错,但闻朔总觉得从来没真正地了解他。喻青性子是偏冷淡的,与人相处边界分明,很少袒露心中所想。
闻朔没少拉着他一起游玩,喻青就算跟来,也未见得多么愉快。
他和享乐惯了的世家公子完全不同,像他的长剑,就算暂时收于鞘中,内里依然是冷硬、锋利的。
两年前,喻青新婚燕尔时,身上平添了许多鲜活气。
现在都已经看不见了,可能是刚从西北边境回来,那种淡漠又凌厉的气质愈发明显,整个人如同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
“京城水太乱,走了也好,”闻朔顺着他的话来,“再隔两三年回来,没准下次你就是在紫微殿见瑞王了……”
喻青无奈道:“慎言!胡说什么呢。”
闻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反正我看瑞王爷有点那个意思,怎么说来着?非池中物。”
喻青不禁哂笑道:“你个小小编修,还看人家王爷‘非池中物’?快得了吧,老老实实喝酒,别口无遮拦的。”
连闻旭都看出来的事,其他人当然也不会不清楚。
不过,朝局风云变幻,今天东风压西风,明日西风压东风,谁都预测不了。
现在瑞王代政,万人之上,可是世家氏族也不是软柿子,现在避其锋芒,往后谁能翻盘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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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帝后临朝,百官觐见。
谢廷瑄被废之后,皇后也被禁足了许久,皇帝远不如从前宠信她了。不过,谢廷瑄的罪名没有悉数牵连到她身上,皇后尽力把自己摘得干净,只是过于溺爱,教养不善,又事事以儿子为先,才会纵容谢廷瑄犯下大错。
皇后父亲是前朝丞相,背后的陈家是一路辅佐皇帝坐上龙椅的,皇帝最终也宽恕了她的过失。
尽管没有彻底跌落谷底,皇后依然消瘦了不少,不似原先那样福相深厚。
皇帝的风邪之症也没彻底痊愈,口齿略有缓慢不清,礼部也是再三推敲化简朝会的流程,好让皇帝别受太多累。
上元节,喻青去宫里参加了一场宫宴,食不知味,宫宴散后,到京城长街上走了走。
今日百姓纷纷乘兴出游,热闹非凡,喻青随着人群缓行,道路两旁悬着数不尽的花灯,她时而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看看灯谜,有的猜不出什么头绪,偶尔有想到谜底的,却也懒得要彩头。
前方一对年轻的夫妻挽着手,在灯市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连猜了数个灯谜,错了大半,最终只得了一串糖葫芦,那女子嗔怒地拍拍夫君的肩膀,最终也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对方去尝,两人继续相携走远。
喻青形单影只的,总觉得自己不大合群,随便逛逛,就回侯府了。
上元节的灯市,原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以前还以为多少会有些乐趣,想着带清嘉来看一看呢。
第47章
隔日, 她清早起来练剑,冬日昼短夜长,收剑的时候天还没亮。
绮影也才刚起身, 不禁问道:“你也起得太早了, 天还冷的,怎么不多睡些时辰?”
喻青道:“醒了就睡不着, 还不如活泛活泛筋骨呢。”
在军营里还好, 自打回了京城, 她隐约又开始失眠,入夜不容易安枕, 有时早醒, 想回笼补觉又补不成, 到了午后又迷糊犯困,练了剑气血运转起来, 好歹能多提些精神。
绮影有些担忧。
早膳过后, 她试探着问喻青:“从前你不是喜欢用安神的药草熏香吗?我给你配一些,还放在你床边, 怎么样?”
喻青一愣, 随即道:“……不用了。”
绮影说道:“试试呢,配方是我从前找秋潋姑娘要来的。”
“……”
喻青沉默着,还是摇摇头。
太熟悉的味道,也许不能带来慰藉,反而会徒增心绪。
绮影坐下来, 叹了口气, 从怀中取出几面丝绸绣帕,喻青看着上面的图案,察觉了什么, 眼瞳一凝。
“这是清嘉殿下留下的,你出征之后,她闲暇时就多绣了几张,想做荷包给你。我就替你保存着了。”
喻青几乎不忍细看那几方丝帕。
“这都是公主的心意,若她还在,肯定也要担心你的,”绮影轻声劝道,“我知道你肯定为她伤心,但你要想开,公主在世间活着受了许多病痛之苦,现在她是享福去了,来世一定比今生更顺遂。”
碍于身份的缘故,能让她放下防备的人不多,每一个都很珍贵。
公主短暂地来了一遭,却给喻青带来很大影响,绮影深知喻青很重情谊,可惜究竟没能留住公主。
“但愿吧……”喻青道,“但愿她下一生平安长大,不要投身天家了。”
清嘉给她的两枚香囊,过了这么久,内容物早就枯朽,只能扔掉,再也没有沁润的香气了。
不论她如何细心保护,缎面也变得陈旧,没有曾经的鲜亮。
虽然她拿到了公主的遗物,可她最终也没舍得做香囊,打算把这些都好好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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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后还有一场喜事,西北守将何凛成亲了。他这些年挣了不少军功。现在被擢升一级,皇帝又给他赐了门婚事。
得了朱笔亲批的恩典,何凛自然是兴高采烈,大宴宾客。
喻青跟他有过命的交情,自然也在婚礼上露了面。当日,瑞王也亲自来了趟何府,送了些御赐之物。
跟相熟的将士喝了一圈酒,喻青没参与后来闹洞房讨彩头的环节,告辞走了。
出了府,正好撞上瑞王的车架。
“今日风大,世子骑马容易受凉,”瑞王风度款款地邀请道,“咱们顺路,世子不妨跟本王上车,本王捎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