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皮肤白皙,脖颈上一圈青紫淤痕, 十分醒目, 喻青自然也看得分明。
此刻她也很不自在,心知昨晚自己一时反应过度,谁让谢璟平白无故碰她衣襟?要换成别人,恐怕都一命呜呼了。
也是流年不利。
今年第一件差事就这么坎坷。不仅让龙子受伤,还差点把对方掐断气。要真把谢璟得罪了, 说不定回了京城就得告她的状。
都怪他顶着这么一张脸, 成天在她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害得她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状态都混乱了。
“请郎中花不了什么时间, ”她开口道,“找人瞧瞧吧。”
谢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避开,半是谨慎半是不安,仿佛狩猎时受惊的小兽。
估计昨天被她吓坏了。
“真的不用。”谢璟说。
既然如此,喻青也没再坚持,即刻上路。
她和昨夜失散的金羽卫通过信鸽联络上了,得知那边的两位大人和宦官公公都全须全尾,两方约定在前路汇合。
由于横生变故,这次不能不紧不慢地走了,得尽快赶回皇城,以免再有事端。赶路比之前要快上许多,几乎没有停歇。
虽然谢璟一直没什么动静,但喻青还是顾及他几分,在中途让众人多停歇了几刻,饮马休整。
谢璟从车上下来透透气,喻青离他不远,视线相交两厢无言,最终她先走了过去,谢璟有些紧张。
“昨晚我唐突了,因为连累将军受伤,过意不去,才关心则乱,不是有意的。还请将军莫要怪罪。”谢璟道。
由于之前的马车弃了,他没法像先前似的变着花样换装,就只随身带了最重要的包裹,当时喻青和谢璟骑马时,她把那包裹系在前方,依稀记得有些分量,形状像个盒子,应当都是信物之类的。
入城时侍卫虽给他采买了衣物,但当然不如他自己的那么精良。
眼下他穿着深青色的一身衣袍,头发也是普通地束着,原本是个精致贵气恍若谪仙的翩翩公子,这下成了家道中落流落异乡的遭难公子,配上他那张脸更是明珠蒙尘,看着叫人怪不是滋味的。
气色也不大好,活像朵蔫了的小白莲,喻青想怪罪也怪罪不了,而且本身也不至于和他计较。
“岂敢,”喻青道,“在下也不是有意伤你,也请您大人大量,别追究我的过错。”
话说开了,喻青也舒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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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路途一番平顺,那支突如其来的杀手行刺不成,折损惨重,估计幕后之人短时间内也组织不了第二次。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京城,喻青领着谢璟进宫,向瑞王复命。
喻青此前就传了信,瑞王知道他们路上遇刺一事,听说喻青到了,立刻着人通传。
她将始末同瑞王细细道来,瑞王面沉如水:“此事非同小可,必要深查。”
“臣等奉密旨行事,不曾对外轻言。先不论消息如何走漏,单说截杀一事,就不易实现,因为返程时我们临时换过路线,对方恐怕是掌握了我们的行程,才能精准地埋伏。”
言下之意,是她觉得队伍中有问题,有人和外面保持联系,将行踪悉数流露。仔细想来他们人员不少,各方都有,中间搀和了谁的眼线也是有可能的。
“本王知晓,世子且先回吧,此事之后本王再召你谈,”瑞王道,“我先带……他去见父皇。”
喻青应下,至此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接下来,谢璟大约就要被瑞王带去面圣,之后如何验明正身认祖归宗,或者再向皇上禀告险情,就不得而知了。
离宫前,喻青回身看了一眼,竟然有一点不放心。
谢璟被留在宫里了,他毕竟从未踏入过宫门,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应当没事吧?
喻青乘车架回侯府,先沐浴一番,肩上那道伤口都已经结痂了,没有任何炎症红肿。
她的自愈力远高于常人,多年来身上其实也有大大小小的伤,但愈合之后都不大明显,大部分只是留了个稍浅的白印,重的几处才会留疤,不仔细看,也不大好分辨,只能看到一副流畅柔韧且蕴含力量的身躯。
只是这次的痂还没掉落,她披衣坐在榻边,绮影用棉巾为她擦湿发,一眼就看到了新伤。
“这怎么还受伤了?”绮影道,“这到底办的是什么差事?”
喻青正在走神,完全没听清,只是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绮影,你说,世间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吗?就算是亲生的兄妹,那也——”
绮影:“什么?”
喻青顿了顿,道:“罢了,是我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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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谢廷昭前几日收到信鸽,惊急交加,喻青走了,他挥退众人,也没急着去见老不死的皇帝,先是把谢璟上上下下看了一番。
谢璟和两年前相比高了不少,身形也变了,出落得高挑俊美,就是没精打采、怏怏不乐的。谢廷昭不禁皱眉问道:“哪受伤了?”
谢璟指指左肩。
谢廷昭想看一眼,手一抬起来谢璟就躲开了,道:“别,缺了块肉还没长好,一碰就疼,天天渗血。”
“怎么弄的?”谢廷昭道。
谢璟:“箭伤,不小心被射中了。”
谢廷昭面色凝重:“先叫太医过来瞧瞧,别留下病根了。”
“嗯,”谢璟叹道,“主要先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留疤吧。”
谢廷昭:“……”
瑞王殿下心想估计是没什么大事了,但见他如此,还是有点心疼,随口埋怨一句:“本以为喻青稳妥些,才叫他去接你,早知道就换段知睿了。”
谢璟立刻反对:“你不了解情况,她没错,她最稳妥了。”
瑞王奇道:“怎么,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句护卫不利都说不得?”
“可又不是她让我受的啊,而且主要是我的问题,”谢璟跟皇兄讲道理,“再说伤又没多重。”
“……”瑞王眯起眼睛,用谢璟的话反问道,“是么,留疤对你不算重?”
谢璟:“……”
谢璟正色道:“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就是喻青在我才能活着回来,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没命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处处维护喻青,胳膊肘往外都拐到天上去了。
他原本是想跟谢璟好好谈一谈,告诫他往事如风不可沉溺,况且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皇兄除外),不要抱有幻想。
但是谢璟负伤,看着也疲惫,到底还是忍住了长篇大论。
“以后再说吧,”谢廷昭暗想对策,“回头得让母妃多相看几个名门闺秀,给喻青介绍几个……喻青那边真是不好说,都怕他克妻。那就给阿璟也介绍几个……他们俩估计也没发生过什么,互生情愫只是错觉,两个都是光棍一条,等到真尝过情爱的滋味就该明白过来了……”
瑞王突然又发现了谢璟身上的不对劲,道:“你这脖子上呢?是什么?”
谢璟的衣领很高,但还是没法完全遮住未消的淤痕,他说:“我不小心碰伤的。”
瑞王哪里能信,谁碰伤能碰到这里?说自己找了根绳子上吊都比这可信。
但谢璟死活不说,瑞王拿他也没办法。
谢廷昭依旧越想越奇怪,究竟怎么才能在颈间留下瘀伤?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瑞王如遭雷击。
难道……他们是……货真价实的……?
在路上就已经……再续前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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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谢璟的消息在京中传开了。
皇帝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说这名皇子与佛门有缘,年幼时被高僧收为弟子,为了给皇家积累福泽,多年清修,抛却了荣华富贵之身。
如今成年及冠,缘法大成,便由天子近臣和礼部官员庄重迎回,身份确认无误,上玉牒、入宗室,恢复原本的排位,在诸皇子中行九。
自从谢璟回京后,皇帝的风邪之症,竟然奇迹般地好转起来,连太医都震惊于圣上恢复的进展。
之前皇帝口齿尚且不清,半侧腿脚行动不便,最近的一次大朝会,却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据说也能在宫中稳步行走了。
皇帝受困于病体良久,一朝痊愈近半,对钦天监的话深信不疑,真的将一切归在了九皇子身上,认为是他修行带来的善果。
这横空出世的九皇子,还没在人前现过几次身,就已经得到了皇帝的殊宠。据几名见过他的臣子说,此人风采卓绝,有仙人之姿,的确非同寻常。
究竟是真的,还是顺着皇帝的心意讨圣上欢心,亦或是向这名皇子示好,那就有待商榷了。
一月后,皇帝为九皇子补了场加冠礼,为他取了皇子的大名,唤做谢廷晔。
晔者,光明灿烂,繁盛华美。
同时又拟圣旨,封谢廷晔为景王,设立府邸,景王府就在皇宫最近的玄武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