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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得势的速度之快,完全也超出了喻青的意料,不知他是真有神佛庇佑还是怎样,堪称平步青云。
由于他尚未参政,喻青也没在朝堂里跟他碰过面,很难想象那个……相貌特别的年轻公子,转眼就成了风头无两的亲王。
看来他还是手段了得,自己的担心全无用武之地了。
偶尔记起自己还掐过他的脖子,喻青也不免有点心虚,最好他别秋后算帐。
景王立府开宴时,她收到了请柬,却未曾出席。因为三月份时,宣北侯突然咳血晕厥,眼看人要不好,太医、郎中流水般地请入侯府,喻青提心吊胆了好久,喻衡才将将恢复。
她暂时不打算离家了,一是因为舍不得父母,二是因为……谢璟。
暮春河水均已解冻,河运恢复,南湖边上又热闹起来,画舫游船也纷纷重现。
康王爷好赏玩游乐,南湖才一开张,就包了艘画舫,请诸多宾客游湖饮宴。
这位王爷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身宽体胖,领着闲职,在朝中人缘不错。喻青同他曾在一次万寿节宫宴上结识,记得当初康王妃也对清嘉很和善。
清嘉逝世时,她还来祭拜过,这两年探望过几次陆夫人和宣北侯。因此,收到康王的请柬,喻青便也赴宴了。
画舫上丝竹盈耳,彩绸翻飞。喻青恰好与另一位小侯爷碰上,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寒暄几句便一起登入楼上筵席。
“听说今日还有个贵客呢,”那小侯爷道,“那位新殿下也来了。”
喻青一怔,目光穿过重重宾客,一眼看到了主座近前的谢璟。
第55章
现在应该敬称一句景王殿下了。
上次送他进宫, 他一身素衣,负着伤,进了宫门不知该往哪走, 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如今他锦衣华服, 衣冠楚楚,周身风采比初见时更盛, 年轻俊美华贵万分, 所有人和他相比都逊色。
果然, 还是这样更适合他,喻青突然如是想。
“世子到了, 快请上座!”
喻青被请入客席, 左右纷纷向她示意问好, 侍者也端来琉璃盏为她斟满。
一片喧嚣间,正与人相谈甚欢的谢璟, 不知怎么远远听到了她这边的声音, 他的视线投过来,看到她时粲然一笑, 举起金樽遥遥祝酒。
“……”
因为他这一动作, 引得不少人也跟着看过来。
“世子您与景王殿下相识么?”身旁一人道。
喻青道:“算认识吧。”
“哦,对了,当时是您去迎他回京的,”那人想起来了,“还得是您深受圣上倚重……”
画舫缓缓驶入湖心, 灯盏通明觥筹交错, 舞姬的裙裾如莲花般旋转散开,细碎的银饰叮当作响,丝弦鼓乐更是不曾停歇一刻, 香粉扑鼻酒气四溢,喻青坐了小半个时辰,起初见表演精彩也会跟着抚掌叫声好,越往后就越觉得眼晕,她的余光又开始不自觉地瞥向谢璟的方向。
他的身侧就没安生过,数不清多少人去给他敬过酒,他都一一笑纳。偶尔他也支着下颌,饶有趣味地看席上歌舞,十分闲适自在。
根本没人能想到他不久前还只是无名无份地暂居江华行宫里,他融入得太自然,好似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在京城最华贵最繁盛的地方被滋养着长大。
喻青都有一种自己根本没认识过他的错觉。
这么快就如鱼得水,的确厉害。
酒过三巡,康王来了兴头,又张罗众人玩起了投壶、猜枚等,可以随意跟注,彩头不限。
谢璟看着太过游刃有余,给喻青一种他很会玩的错觉,实际上旁观一会儿,此人投壶的准头实在一般,完全就是瞎碰运气,不过倒是很能输得起,笑意盈盈地撒一把金豆子出去,倒是博得满堂喝彩。
平时这种宴席,喻青都不会留这么久,她毕竟生性喜静,在这种场合下就算什么也不做,都感觉耗费心神。
她趁着间隙离开最上层,走下楼梯。
整座船上到处都可玩乐,侍者穿梭其中,宾客会下来走动,顶上的欢声笑语时不时地传来。
她避开人群,最终寻到了一处最清净的底层船尾,留在这里凭栏吹风。
不远处还有一名琴女在此,见贵客到此,小心地起身致礼,喻青让她不必拘束,照常弹奏即可。
琴音泠泠,喻青望着湖面和夹岸的灯火,心上涌起一丝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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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换了几首,有脚步声靠近了这处偏僻的船尾。
喻青察觉到,回过头,自转角处现身的,竟是谢璟。
“嗯?”谢璟看到她,欣然道,“世子原来在这,我说怎么一直不见你人在何处。”
喻青道:“殿下好。”
谢璟笑了笑:“许久不见,世子近来可好?”
“喻某一切如常,劳烦挂念。”喻青道。
“令尊如何?可康健些了?”
先前她因为喻衡急病,未去景王府赴宴,只是备了好礼,后来景王府也差人给宣北侯送了不少名贵药材。
“家父好转不少,托殿下的福,”喻青道,“一别数日,殿下已是青云直上了,还未向您道贺。”
谢璟微微摇头。
“哎,只是看着光鲜而已,”他叹道,“我这小门小户出身,在京城安身,真是哪哪都不习惯呢。总是有人拜访,每日都得笑脸相迎,累的很。”
喻青可一点没看出来。
“方才在席间,我看殿下与不少人都谈笑风生呢。”
谢璟道:“其实我都不认识,应付得好辛苦。幸好世子在,还能同你叙叙旧。”
两人说话间,一名在层间巡视的侍者发现了有客在此,便以托盘盛了酒盏上前,喻青随手拿了一杯,谢璟却没碰,道:“茶水。”
侍者应声去取,喻青有些奇怪地瞥他一眼:“怎么,殿下可是不胜酒力了?”
谢璟道:“我一直都喝的是茶。”
喻青:“……为何?”
谢璟幽幽道:“因为伤还没痊愈。”
喻青:“……”
她一时无语,谢璟那伤她知道,就是箭尖戳进去,留了个洞而已。
不在要害,也没伤到筋骨,按喻青的经验,有一个月也该长好了,谢璟还真是不禁折腾。
毕竟是她不慎让他受伤的,只得问了句:“怎么这么慢,可是恶化过?”
“还好,其实已经不痛了,只剩一点点没愈合,”谢璟道,“但还是得仔细些,太医告诉我不要饮酒,不然容易留疤。”
喻青:“……那殿下就注意换药,静心休养吧。”
谢璟又是黯然道:“不瞒世子,我实在静不下心。当初还未回京就有人杀我,京城这龙争虎斗之地,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多少人还想要我性命?今日和世子在此闲谈,兴许明日就是乱葬岗中无名尸体……想来只有世子救我,除了你,恐怕没人在意我的生死了。看见世子,我才能安心一些。”
不得不说,他这番言辞一出口,倒是又有了先前那种娇贵又矫情的作风,喻青竟觉得同他没那么生疏了。
她心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你的死活……只是你长了这张脸。
“殿下多虑了,”喻青缓缓道,“您不会成为乱葬岗中无名尸体的……”
谢璟一瞬间心下有些许欣慰,还以为这是喻青少见的安抚。
不料喻青道:“您现在有名有姓,万金之躯,真出事也是要留在皇陵的。”
谢璟:“……”
谢璟道:“没想到世子也会开玩笑啊。”
喻青喝了口酒,又问道:“先前殿下遇刺一事,可有进展了?”
瑞王后来找她细问过情况,应当也开始着手查证那批随行人手,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二皇兄正在父皇授意下追查,”谢璟道,“现在有了点眉目,应当是队伍中有眼线吧。具体的也还没消息。”
喻青不禁皱眉,心道谢璟也太心宽,瑞王查证那是瑞王的差事而已,他不见得对谢璟多上心,说不定正看这个多出来的弟弟不顺眼呢。
若是她,必定要自己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何以高枕无忧?
但转念一想,确实谢璟在朝中京中都没有根基,刚刚立足而已,又哪里有这么大的手段。
连投壶都还没太学会,就别苛求他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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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尾的琴女一直在认真弹奏,方才已经换了数首,现在停下闲谈静心听曲,也是婉转悠扬别有韵味,喻青便过去给她放下一枚银锭,琴女娉娉袅袅起身谢过,俯首又随着琴声轻轻吟唱起来。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明镜前。”*
柔肠千回百转,喻青听在耳中似有所感,不禁抚掌称赞。
琴女的眼波不住地在喻青身上流转,含羞带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