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
“世子在府司总是很严肃,”谢璟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喻青顿了一下,心想谢璟未免太有闲心,还管人家笑与不笑?
谢璟第二日没有来,他那块地方空荡荡的,笔墨纸砚都留着。
听他昨天所言,喻青不免想到皇宫里此人可能像模像样地对着满脸皱纹的老皇帝诵经,也不知是被戳中了哪里,竟然又有点忍俊不禁。
她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回到案前。
·
中宫。
“娘娘,九皇子刚从陛下那出来,马上就该到了。”侍女道。
皇后漠然地点点头,毫无喜色。
一朝巨变,昔日雍容的皇后娘娘苍老了许多,福相褪去,鼻翼两侧的纹路愈发深,显得有些尖刻。
“谢廷晔……”皇后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但愿他是个能扶得起来的。”
她的儿子,曾经显赫的东宫太子,如今沦为阶下囚。皇帝不闻不问,陈家景况也是每日俱下。
没想到容妃那女人甘愿装疯卖傻,骗了她这么多年,当初她就应该赶尽杀绝。
当务之急是给她、给家族,重新找到一个支点,才能再次进入这场争斗。
幸好有个突如其来的九皇子撞了上来,这孩子当年在宫外,竟然没被折磨致死,也是福大命大。现在刚好做她的棋子。
既然容妃和瑞王能东山再起,她也能。
但是,皇后又等了许久,也没听有人通传,她疑惑地抬起眼睛,心腹会意打发宫人去问,良久进门跪地道:“娘娘……景王他好像……先去容妃那请安了!”
“什么?”侍女兰韵一怔,“他莫不是在戏耍我们!”
皇后抬头,面上一层阴郁,冷笑道:“是故意的。看来这孩子……不太听话啊。等吧,他会来的。”
一直都是陈家的人在帮着牵线搭桥,皇后没见过谢廷晔,只知道他年轻自负。
今日她本想先敲打敲打,没想到对方竟反过来先来了个下马威——无疑是在告诉她:我有不止一个出路,你最好上心些。
就算看透了他的小聪明,皇后也只能忍耐。
一个侥幸存活的野种都敢作威作福了。没关系,她也不在乎一时的痛快。等到翻了盘,再让他给瑄儿腾位置。
又等了几刻,内侍终于来报,景王殿下到。
皇后好整以暇,只见一名高挑的年轻人款步踏入宫殿,只是他竟然带了枚镂花的面具,下方还有一层纱质面料,几乎看不到脸。
“景王这是……”
“参见皇后娘娘,”景王道,“儿臣自幼不能沾染粉尘,否则面上会有红疹。方才来这中宫,感觉尘灰太重,因此就遮上了。娘娘不介意吧?”
皇后眯起眼睛,而兰韵姑姑已经开口道:“听说殿下方才去了趟雍宁宫,那的花粉也重得很。殿下既然有此疾,就得当心别沾染了。”
那对面具之后的眼睛瞥了她一眼。
“中宫的侍女真懂规矩啊,”景王悠悠道,“好生威风。”
兰韵面色一僵,皇后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兰韵咬牙跪地道:“奴婢失言,这就去领罚。”
皇后道:“你们也都退下吧,本宫跟九殿下单独叙一叙。”
宫人颔首鱼贯而出,不多时外面还响起了兰韵被掌嘴的声音。皇后道:“这样的规矩,你可满意了?”
景王笑道:“娘娘自行安排便好,儿臣没什么不满意的。”
皇后也笑了笑,缓声道:“坐吧。你刚离宫时,本宫一直惦念着你,当初只以为你不在世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好孩子,只可惜你生母去得太早,看不到你如今这长大成人的模样。”
景王没有接茬。
“按理说儿臣也该先陪娘娘聊几句,”他说,“但是今日来得晚了。咱们还是闲话少说吧,节省时辰。”
第61章
皇后收起了笑容。
谢璟道:“陈大人与我说过, 娘娘希望将我收于膝下,往后就是中宫所出了。只是方才我去过雍宁宫,觉得那里比中宫气派不少。”
皇后淡淡道:“容妃虽好, 但她自己也没有族人帮衬。陈家在世家中却仍有深厚根基。”
谢璟道:“若论家世, 贵妃娘娘忠武侯府的门第更高些罢。”
皇后:“贵妃虽有家世,却无恩宠, 位高权重, 不过是让陛下徒增忌惮而已。”
谢璟道:“可论恩宠, 论家世,娘娘都争不上头名, 反倒能给我最多的帮衬么?”
“本宫知道你想要什么, 既然决定将你收于膝下, 自然会全力帮你,”皇后道, “本宫在这位置上三十余载, 一时沉浮说明不了什么。你在宫外许久,怕是也不知道如今的容妃, 几年前还只是个关在宫墙里的疯女人。待来日你扶摇直上, 便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了。”
景王面具下那雪白的颌角绷紧了些,皇后以为他被说动了。
她继续道:“而且,对你而言,她们还有一个最大的不足,就是有亲子傍身。你再孝顺, 再出色, 终究越不过她们的亲生孩子。难道她们能全心全意帮你么?”
景王道:“在理,可是娘娘膝下不也有亲子吗?又如何保证更看重我呢?”
皇后一怔:“本宫没有皇子了。”
那矜贵神秘的年轻人闻言轻笑一声,道:“此言差矣, 三皇兄不是仍健在吗?”
图穷匕见,皇后听懂之后,脸色顿时一阵青白。
“三皇子……廷瑄酿成大错,早已无法扶持了!”
景王直视着她,朗声道:“二皇兄被贬为庶人十多年,如今依旧万人之上。既有前例,儿臣自然不能大意。只怕辛辛苦苦替娘娘扫清了阻碍,日后三皇兄回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这正中皇后下怀。她没想到这九皇子竟如此直白,如此堂皇地说破了她的念头,一时失神。
“你多虑了,三皇子现在被囚禁,他没有这么大的胆气,”皇后最终吐出一口气,“本宫和陈家会给你承诺的。”
“承诺最不牢靠,”景王笑道,“实不相瞒,只要三皇兄活着,我就不能放心。”
他竟然……想要廷瑄的命?她怎么可能答应!
“你只是个没有靠山的皇子,若没有本宫,其他人更不可能帮你。本宫中宫之位,没了你,一样还是国母!你……”
谢璟抬手打断了她,道:“娘娘别着急,您且好好考虑考虑罢。我回头跟陈家也会这么说的,到时你们可以一起给我一个结论。告辞。”
皇后睁大眼睛,张了张嘴,而景王已经扬长而去。
谢璟出了殿门,几排宫人正齐齐候在外面,见了他立即俯首。
而兰韵正在宫苑角落跪着,脸颊上还带着红痕。
……小时候,跪在那的人是他。
皇后搓磨他并不用亲自动手,什么时候看他不顺眼,一个眼神过去,以兰韵为首的宫人们就过来刁难他了。
清嘉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宫门一关,连侍女都能随便拿捏他。
礼仪学不好,要罚,请安声太小,要罚,字写得凌乱,要罚,理由太多根本就记不清了,反正一犯错就在角落里默默跪好,连晚膳都吃不上。
后来年纪大了些,开始服药,时常来场大病,身体愈发变差,中宫的人才稍微收敛了些,怕一时过火真把公主的小命搭进去。
但同样也有很多别的法子能消遣他,比如在病中被迫按皇后的要求抄经祈福,祛除病气,睁着通红模糊的眼睛,后面是监督的兰韵,眼泪不敢掉在纸上,倘若字迹糊了,那就要重写一页。
连哭笑都不能由己。
所以他看谁都面目可憎,皇后佛面蛇心最是该死,兰韵等人也不能放过,他时常想等以后熬出去了,一定要把这些人关起来日日折磨,才能偿还他的委屈。
可现在,看着受罚的兰韵,他呼出了一口郁结的气,却也没变得多么得意。
他发现兰韵也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奴婢,困住他的牢笼不过就是三尺红墙。
回望中宫,谢璟突然觉得也没必要跟这些人较劲,谁害人谁就偿命,有仇报仇就够了。
成天想着这些丑陋嘴脸,那完全是惩罚自己。外面自有天地,他也有心爱的人,何必多费时间、空耗精力?
他毕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公主了。
拦住他的门槛,现在轻轻一迈就越过。
“现在这个时辰,”他想,“喻青应该还在北宸司吧?还来得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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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一共就告了半日假,之后还是照常来北宸司,定时定点。
从来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着差事还挺上心。皇子都是有特权的,职务想做就做,不想做那也没人押着。很多皇亲国戚入朝就是挂个虚职,成日游山玩水花天酒地俸禄也一笔不缺。
虽然他还是个花瓶的样子,但没有真的做摆设,起码喻青越发觉得他很称心了,平时谢璟在身边待得最久,连亲卫都比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