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会保护我的,而且也不会疑心我,”谢璟轻声道,“你一定都不记得了……”
她醒来时晨光熹微,把脸埋进掌心,平复着呼吸,隐约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如果是清嘉,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飞身去保护她,亦或是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中,让她安然无恙;退一步,她起码也会更快更敏捷,抓住她不会让她坠落;最坏的可能,清嘉落水,她一定不会瞻前顾后,不论如何先去救她。
事后不论谁有嫌疑,她一定追究到底,加倍奉还。
但对谢璟,她没做到,但她又没袖手旁观,只是有所保留而已。本质上还是救了他,这算第二次了,仁至义尽。
为什么她要愧疚?
喻青一直告诫自己,别把他和公主混为一谈了。
但……他不就是公主吗?
喻青觉得自己快分裂了,强行压下百般纠结。说白了那些皇子之间一向斗得厉害,成王败寇多得是,何苦为这费神?若换成什么六皇子八皇子的,她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谢璟也是一样的,他和她又没别的关系。
今日宫里果然也召了人去询问景王落水一事,在场人证众多,谢廷琛和那帮公子哥说法相同,都是惊马冲撞,景王恰好离岸近,躲避时失足坠河,很快就被侍卫救下。
单独面见瑞王时,喻青如实相告:“……昨日臣与景王并未全程在一处。只记得除了侍卫外,他只同五殿下接触过。那匹惊马的确蹄下有伤,但当时直朝着景王而来,有些可疑。”
瑞王皱起眉来,就当喻青以为他要追问细节时,只听他道:“……为何你跟他没有全程在一处?”
喻青:“……?”
瑞王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罢了,本王知晓,你且去吧。”
估计他开始酝酿着找五皇子那边清算了,也不知往后一段又有多少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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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喻青就正常去北宸司上值,傍晚回府后,听人报有客上门。她去前厅,发现是谢璟的侍女冬漓。
“世子大人,”冬漓小声道,“这是雪团。”
原来她是把狗送回来的。上次谢璟说起后,喻青也没去他府里取,就让侍女送了一趟。
喻青让人先把狗抱走。
都是熟人,喻青一直对她们不错,知道她们一直帮谢璟瞒着真相后,便直接把她们送回去了,后来也一直没见过面。
冬漓自知理亏,怯生生的,喻青不至于跟她过不去,问了句:“姑娘在王府还好?”
冬漓点头道:“嗯,我和秋潋还在殿下身边。其实一直想感谢世子,没机会说……”
“不必客气了,”喻青淡淡道,然后不经意地道,“你家王爷现在如何了?”
冬漓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忙道:“上回在微云山着凉受了风寒,发了两三日的烧呢。今日才好转些,但也出不了门,这才让奴婢先将雪团送来。”
喻青:“……”
她心想落个水而已,还以为喝点热汤好好睡一夜就无恙了,怎么还能金贵成这样?喻青顿了顿:“那……”
冬漓小心翼翼地抬眼,喻青道:“那让管家去装些补药,给你带走吧。”
“……”冬漓道,“好的,多谢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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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养了几日的病,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其实风寒不算什么,本不至于连床都起不来,但浸了冷水,吹了山风,把遗留的旧毛病诱发了,按理说他早就该恢复,之前都是偶尔隐隐作痛,这次竟然格外厉害,可能是体内的余毒发散了出来。
瑞王来看望他几次,之前昏昏沉沉的也没说上几句话,今日才算有些精神。
“往后就让段知睿跟着你,”瑞王道,“你这边还是不太平。”
谢璟恹恹道:“嗯。”
瑞王问了他当日是否察觉到什么疑点,谢璟叹道:“没注意别人太多,容我想想罢……”
瑞王不用猜都知道他注意的是谁。谢璟留在京城里,有金羽卫玄麟卫照看着,总不至于有大祸,谁知他跑去京郊,一个没看住就成了这样,看他病没好全,也不忍数落他,最后就撂下一句:“现在知道落水的时候先救谁了吧?救皇兄!人家喻青根本不管你。”
谢璟:“……”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瑞王还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他道:“喻青管了,她没出手的话,我现在就凉透了。再说她也想救我,我听见她喊我名字呢……”
瑞王堪称恨铁不成钢:“谢璟啊谢璟,咱们家怎么出了你这情种!”
谢璟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褒奖。
晚些冬漓回来,谢璟立刻问:“怎么说?”
冬漓道:“世子把雪团收下了。”
谢璟:“……还有呢?”
“……世子还很关心殿下的病情,”冬漓道,“听说您卧病不起,很是担忧,本想来探视的,但是他说那边事项忙,恐怕抽不开身,让奴婢给您带个话,让你多加休息早日痊愈……”
谢璟幽幽道:“假的吧?”
冬漓顿时垂头丧气:“好吧他确实没说过,是我编的。”
谢璟哀道:“还真是假的啊!”
冬漓:“……”
她说:“不过世子送了药材呢,好多盒,你看看吗?”
谢璟叹道:“放着吧。”
于是暂留王府的太医就收到了一干药材,暂且分门别类装入库房,打开一盒就被晃了眼睛——这么大的人参连皇宫里都罕见,几百年才能长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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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走了,谢璟在房中独坐,凝望着摇曳的灯火,双眼干涩。
连日的打击和苦闷之下,他真的已经身心俱疲。连眼泪都流尽了,此刻都没有力气伤心。
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也都没有用。
示弱讨好流眼泪,他已经没有资格。就算坠下崖岸,病容憔悴,也得不到施舍。
……到此为止吧。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谢璟满心的死灰就又燃了起来,他抓紧了手下的锦缎。
就算被讨厌,被憎恶,他也不想放手。如果以后和她形同陌路,那他死都不瞑目。反正都到了现在的地步,不会更坏了,他也不害怕更多的痛苦了。
谢璟毕竟不是真的白活了二十多年。
在宫门口从白天跪到晚上,在暗无天日的佛堂被人苛责,在被蛇咬死的尸首前哭得撕心裂肺,在药效发作的晚上生不如死,在滴水成冰的行宫里跟侍女一起做针绣换碳火……全都被他撑下来了,没有什么苦他吃不下。
除了隐忍和等待,他也最擅长承受伤害。
所以,如果能换取他想要的瑰宝,他无所谓心头再插一把剑。
第75章
及至下一次朝会, 景王仍告病缺席。
不知道小小风寒为何拖了五六日没有好,下朝时谢廷琛道:“他莫不是在碰瓷?回头父皇又责怪我!”
在皇帝那,景王落水虽然是场意外, 但成因还是五皇子组的局。
这人再过几年也而立了, 收不住心,最近给他的差事办得不利落, 休沐还有心情结伴出游, 最后没管好马差点把皇弟给伤了, 便数落了他几句。
谢廷琛忿忿不平,喻青未置可否。
她也稍有些怀疑, 不知道谢璟那边是怎么回事。
晚些时候, 段知睿来了趟北宸司, 喻青同他谈了会儿公务,及至中途, 他问了句时辰, 道:“不早了,我得先走一步, 等下要去景王府换值。”
喻青一怔, 道:“我记得段将军不是一直在皇宫么?”
虽说金羽卫负责守卫皇室,皇子自然也算其列,但段知睿是副使,他亲自轮值都是驻守皇宫的。
段知睿道:“唔,最近调了一下班。”
喻青停顿片刻, 现在她早猜出段知睿是瑞王的人了, 心照不宣而已。想来三年前段知睿攀着废太子进金羽卫时,就已经在暗中为瑞王做事,前人倒台之后, 他的根系还算稳固。
现在调到景王府,应当是瑞王的安排。段知睿有些本事,有他在,起码能保证谢璟的安全。
喻青问了句:“哦,那将军可还习惯新差事?”
“还行。到哪不是当差,挣点俸禄也不容易……”段知睿叹道,“不过这几日还挺清闲,景王病了嘛,也出不了门,我也待在王府就行了。”
喻青道:“他还没好?”
段知睿唏嘘道:“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天了。太医现在还没走呢。”
“……”喻青总觉得今日段知睿格外嘴碎,道,“兴许天生体质不好罢。”
段知睿轻轻喉咙,站起身,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喻青点点头,但段知睿一时没动地方,反而是看着她,喻青:“?”
段知睿:“……统领,回见。”
喻青见他转身出门,突然道:“等等。”
段知睿回头。
“这会儿玄麟卫换岗,我也巡视一下,”喻青拿起剑来,缓缓道,“正好一起出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