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睿欣然道:“好啊,不然统领就跟我一道去玄武街上?”
喻青:“……”
她其实尚在犹疑,但段知睿这么说,她就顺水推舟,淡定地点了点头。
·
两人骑马往玄武街走,喻青心思也不在路上,这时隐约听得几条街外有些喧嚷,抬头一看神色一凛,只见那边竟冒出了黑烟。
这是繁盛地带,走水恐有伤亡,喻青带人就直接过去查看了,着火的是个挺亮丽的楼阁,在最顶的三层烧起来的,下方人都已纷纷撤离,她才要问情况,这时几个人匆匆忙忙跑来,背后还跟着一小队玄麟卫。
“哎呀,坏了,公主还在里面!”其中一人焦急大叫。
喻青一愣:“什么公主?”
“殿下!殿下小心!”
喻青抬头,见冒着浓烟的围栏边出现一名少女,逃过来却不知所措,眼看周围的火要燎到她了,喻青高声道:“姑娘,跳下来!”
少女犹豫,毕竟这也有两三丈高,喻青策马而去,同时伸出手:“没事的,我接着。”
那姑娘心一横,径自跃下,她也不算重,喻青自然稳稳将她接住,身下还有马能承担一些坠力,她没觉得太勉强。
旁边那几个人过来七嘴八舌地叫殿下,喻青不由得纳闷,京中几时有这样的公主?
这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模样秀丽,身上沾了灰尘,及至这时才觉后怕,当即大哭失声。
喻青不擅长应对这场面,手臂顿时僵硬了。
·
黄昏,景王府。
“其实差点就要把他领过来了,”段知睿道,“真的,世子他答应得好好的,说要来玄武大街……”
谢璟幽幽道:“算了,下回还是我自己想办法罢。”
段知睿也不见得很靠谱。
他其实差不多快好利索了,除了稍微咳嗽、有点虚弱外没大事。
今日朝会告假,主要的原因是户部的奏折还没写完。总想着喻青的事,也没心情写,而且这东西又不容草率了事,提笔滞涩得很,半个时辰才写了几句,谢璟不想为难自己了。
上次提过一封奏折反响不错,这次朝会难免被人提及,若问他后来的进度,到时候在满朝文武面前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一想就头痛,干脆继续称病,把事情拖到下一次。
段知睿解释道:“的确是意外。没想到出来个公主,把世子拐走了。”
谢璟愣了,蹙眉道:“公主?哪个公主?”
段知睿将始末同他讲了一遍。
喻青救下的少女来自澜洲,澜洲位于东南海岛,是本朝的附属。她出身澜洲王室,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竟然带着数名侍从和文书直接离家出走,漂洋过海地到了对岸,不久前刚从沿海一带来到京城。
但她随行之人不多,不慎露财太过被贼人盯上,后来中了套,公主被扣押下来,一开始说付够了赔偿就放人,后来又反悔让她下属继续去筹银子,调开了下属,就欲轻薄公主,而公主年纪轻轻却很有胆量,直接点燃了一坛酒,引得四面八方来人,最后两个贼人被烧得半死,公主被救下,没有其他伤亡。
“毕竟身份贵重,得仔细些,”段知睿道,“统领就先把那一拨人带到北宸司去了……”
他说完一看,谢璟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有没有在听。
段知睿正要问,谢璟喃喃道:“……公主么?”
“是啊,”段知睿道,“挺巧的。话说回来,当初殿下你也是公主呢!”
谢璟抬眼,眼神幽暗,道:“是啊。”
段知睿早就认识谢璟,只是不熟。
最近来他府中当差,发现这九殿下是有点多愁善感,经常一个人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就会整个人陷入一种十分奇怪的氛围中,瞧着让人怪不是滋味的。
他心道想必谢璟还是为了喻青,先前他就听说了,当初他为喻统领哭了一宿,十分痴情。
回头他就告诉了瑞王殿下,主要是觉得谢璟也不容易,希望瑞王别再棒打鸳鸯了,可惜瑞王依然古板守旧,提起谢璟和喻青就抚膺长叹。
毕竟瑞王年过三十,年纪大些,和他们这些年轻人之间有沟壑了,怪不好劝的。
“殿下也别着急,下次还有机会,”段知睿道,“其实两年以前臣看您和喻统领就是天造地设,现在也差不多啊。虽然瑞王殿下不大看好,但臣说实话还是挺感动的,兜兜转转不容易。臣年少时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世间还是真情最重要,断袖磨镜都大有人在呢……”
他说到最后,谢璟脸色反而更白了。
“我头疼,”谢璟扶额道,“段将军,你还是先闭嘴一会儿吧。”
·
都不用等多久,到了第二日,京城里就传起了喻青英雄救美的轶事。
事发在大街上,围观者众多,玄麟卫统领喻大人骑着骏马飒沓而来,临危不惧气质凛冽,将那落难女子不偏不倚地接入怀中,而姑娘则直接依偎他梨花带雨……
京城百姓人多且闲适,特别爱听街头巷尾的流言,若是有名的俊俏公子美貌佳人,那就更是津津乐道了。
喻青本来就颇受瞩目,二十几岁平步青云,还生得一副清隽白皙的好姿容,自从领了玄麟卫统领一职后,偶尔随卫兵出巡,没少招人驻足观看。
统领丧妻之后,一直没续弦,也不知谁能做得世子夫人。这事一出,立刻成了美谈,说兴许这就是天降的缘分。
美谈传到景王府里,谢璟一剪子下去,差点把花枝剪掉一半。
京城里的人怎么如此听风就是雨?
不过是路过救了一下而已。三年前喻少将军还和清嘉公主携手出游呢,这么快就忘了?
可怜的清嘉公主都去世了,也不尊重她一下。
谢璟将银剪放下,支起额角。
他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从之前的愁云惨淡中好转一些,转眼又有了新的忧惧。
先前也有阵流言,他就不放心,还专门问了下冬漓。那次可谓弄巧成拙,虽然香囊是谁绣的解决了,可是暗卫被抓住,直接把他也给拽下了马。
但当初他和喻青还是朝夕相对,人就在眼前,总归不会太焦灼的。
现在……喻青跟他决裂了,他什么也插手不了。
而且,听说那还是个……公主?
落难的公主,无家可归,被人欺负,没有依靠,何其相似。
喻青对清嘉公主的爱戴、呵护,没有人比谢璟更清楚了。
喻青一直很受姑娘们的喜欢,他也知道。她对女子也都很良善,无论是公主、世家小姐还是侍女们。
谢璟从前只是怕别人代替他独一无二的位置,现在他终于往深了想想,惊觉自己竟然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
同样的面貌和秉性,喻青对清嘉那么喜欢,他却无法获得偏心。除了她厌恶阴私欺骗之外,也许有另外的原因呢?
难道她……只会对女子有兴趣?
谢璟顿时坐立不安了,若真如此,他可就不是困难重重,而是走投无路了。
由于喻青曾经主动说过不想跟清嘉圆房,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格外旖旎之举,所以谢璟也没发觉过不对。
现在他开始不住地回忆自己和喻青的过往,想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否有端倪。
喻青抱过他,亲过他,喜欢握他的手,特别喜欢看他……这算吗?
他把自己想得脸红心跳一会儿,艰难地分析,又觉得就算亲密,也很清白,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他也……不确定啊。他又没有其他经验,最多就是看话本看得多些。
谢璟不敢细想,怕自己大病初愈,接受不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嫁给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哪个公主,也许喻青还是对她一样好,谁做妻子,喻青都会善待她的。他就是走运,恰好撞了上去,全靠假身份和一纸婚约才和她做了夫妻,没了之后就一无所有了。
她的剑其实不是为了他舞的,月下花前,看谁都美丽,喻青可以爱慕任何人。
现在那个来路不明的公主,就在喻青的北宸司,那里原本有他的位置。
幻觉中,谢璟好像已经看到喻青亲昵地拉起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关照她,抱起她,甚至还亲吻她的额头。那些全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感觉呼吸困难,胸口酸胀得厉害,惶惶然站起身,心想:绝对不行。
谢璟挑了衣衫,梳好鬓发,好几日没有好好打点过自己,这会儿对镜而视,发觉病容还未消。脸色差得很,嘴唇无血色。
他失落起来,这怎么去见喻青啊?要不去找些脂粉,遮一遮?
……算了。他现在恐怕没耐心描画。
谢璟带着侍卫门匆匆出府,凭着一时冲动就到了北宸司门口,望着朱红漆门和两侧威严的卫兵,稍微定定神。上次从这出来时太惨烈,他都不用再来,一想到这条路就又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