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殿下!”
众人见他纷纷行礼,卫兵道:“殿下亲至,所为何事?”
之前在北宸司待了许久,卫兵们对他还不算太见外。旁人不知他离开的原因,都以为是普通调任而已。
谢璟微笑:“之前我在府司中还留有一些字画,今日得空,想来取走。”
第76章
卫兵将谢璟迎到熟悉的正厅。
谢璟发现, 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她,但现在说害怕也晚了,他沉下一口气, 步入门中——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
谢璟一怔,回头问道:“……统领人呢?”
守卫道:“统领?统领方才去了后苑。”
谢璟脚步顿住, 有些犹疑, 这个时辰喻青通常都在处理公事。
“殿下?”卫兵道, “您要取走的是哪些?属下们帮您去拿。”
“不急,”谢璟拂袖转身道, “本王先去同你们统领问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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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宸司的后苑没有前一带那样威严肃穆, 与禁军操练的校场也隔了一段距离, 内有几座亭台屋室、假山池塘,是整座府司中为数不多的清闲去处, 谢璟从前也会来这边走动。
半路上, 他隐约听到乐声,越往里, 声音就越真切, 似乎是笙曲。
绕过假山,就看到那处临水的亭子,里面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名陌生的少女在吹笙,而喻青背对着他们,姿态闲适, 一手支着腮, 似乎正在细细聆听。
谢璟缓缓道:“……是她么?”
卫兵没听懂景王这没头没尾的话,见谢璟注视着那位姑娘,便解释道:“那是澜洲的南月公主, 她是暂居于北辰司的。”
他要上去通传,谢璟抬起手,阻止了他,轻声道:“别打搅了,听她吹完罢。”
乐曲悠悠扬扬,婉转动听,谢璟只觉得漫长极了,他默默地注视着喻青一动不动的背影。
终于等到那公主停住,放下笙来,对喻青笑道:“听起来怎么样?母亲从前说,这首曲子我吹得最好了。”
喻青清冽的声音响起,道:“不错。我也从未听过这样好的笙。”
谢璟愣了,那一瞬间几乎想冲上前去,让她重新听一遍、重新说一遍。
这明明没有他弹的曲子好,她怎么就听不出呢?
她以前还夸过,说他的琴是她此生听到最好的曲子,谢璟这两三年还会抽空练琴,就为了更精进些,以防被别人给超过了。
这话她究竟和多少人说过?
也许好不好听根本不重要。喻青喜欢的话,什么都是天籁。
仿佛被人迎面泼了冰水,谢璟急切的心情复又黯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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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青有点犯困。
昨日当街得知这偷跑出来的公主,她也是吓了一跳,只得先将人带去北辰司安置,然后又递了封急奏给皇上,说明缘由。
南月火海逃生,受了莫大惊吓,手上还被灼伤。进了府司,才止住哭泣,就见周遭全是面庞严肃人高马大的卫兵,她人生地不熟的,顿时惊慌了。
喻青便先让人去整理了一处偏院和几间房,让她和她那一群苦着脸的随从暂且歇下,然后多陪了她半个时辰。
让大夫给她包扎了伤口,又送了饭菜,南月吃饱了终于平静下来,絮絮地说起自己的经历。
喻青听了,也觉得这姑娘挺可怜。她是澜洲王的女儿,自从母亲病故,就没人宠爱她了,王上续娶的王后对她很敷衍,前些天要把她嫁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贵族,南月可不想一辈子断送在那,于是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从,偷了文书整理行囊,连夜出逃。
从澜洲一路风尘仆仆地到了中原,发现外面的世界也不甚美好,不过为了自由,都不算什么。
不想到了京城,竟然遇到歹人,差点伤了性命,小公主才终于害怕了。
喻青安慰了她一会儿,心想天下王室怎么都一个样?托生在里面的姑娘看似风光,其实个中辛酸苦辣不必旁人少。
同时又觉得这公主也很有气魄,虽然哭了挺久,但当时放火烧人时可一点没手软。
兴许是还有阴影,晚上喻青要走的时候,南月小声说怕还有贼人,她都不敢睡了。
于是喻青叫她放心,说此处均由禁卫军把守,谁擅闯谁掉脑袋,极为安全。
今晨听宫里的消息,说之后会派人知会澜洲王室。
喻青心想若她回去,不还是受欺负?不如在中原安家算了。
但这一来一去最快也得月余,也不知他们后续是否要派人来接,一时也没着落。
除此之外,皇帝没管别的,也没提让这公主安置到哪。
南月一直住在北宸司也不大方便,三五日还好,久了总不合适,这毕竟是禁卫府,喻青打算差人给她找个宅院。
午后她听下属们汇报了近日诸多事项,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感觉头脑有些僵。
出门透气看到南月,说北辰司太大,哪哪都威严,她都不敢乱逛,喻青想了想,就带她去后苑。
这里景致不错,公主心情愉悦了些,就提议给喻青吹首曲子听。
因为喻青救了她的缘故,她对喻青有着天然的信任和好感。喻青其实有些不自在,就像从前总跟着她的忠武侯府贺大小姐似的,太冷漠也不好,太亲切也不好,总觉得尴尬。
她勉强听了一会儿,曲声悠悠,日光暖融,她又刚忙了很久,倚着凭栏放空着听,竟然听得想打呵欠。
喻青一手支着头,略有昏沉,并未察觉别的。
南月问她时模样很期待,她总不好说自己不太懂笙,就夸了一句,南月立刻笑容灿烂,然后她目光突然定在后方:“咦?”
喻青回头,当即愣了下。
假山前的那片花丛前,谢璟就站在那,融在清丽的花影中,恍如幻境。
他不是还在王府养病么?
……确实是他,京城里没有第二人是这种形貌。
喻青都怀疑自己已经睡着了,在做梦,谢璟怎么突然来了?
旁边卫兵报道:“统领,景王殿下来找您,方才属下不好打扰。”
她抬眼和谢璟遥遥对视,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但他周身就是萦绕着一种浅淡的氛围,她也说不好,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作,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哀怨?
喻青心下犹疑,不影响口中平静发问:“殿下可是有事?”
谢璟走上前来。
“今日来取之前遗留的物件,”谢璟道,“过来跟统领打声招呼。”
喻青的第一反应是,他真的病过一场。
虽然依旧衣冠楚楚,龙章凤姿,但不能完全掩盖病容。
他的下巴好像又变尖了点,唇色很淡,似乎连衣带都宽了几分。从前清嘉也这样,每次在病中,都有这种苍白的憔悴。
虽然谢璟并不明显,但她还是看得出来。因为这张脸她太熟悉,足以发现这些细小的变化。
一次落水,怎么成了这般?
“……方才来时还在想,哪里来的这么好的曲子,”谢璟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啊。”
喻青道:“这是南月,是澜洲公主。”
南月下意识看喻青:“这……”
喻青道:“你称景王殿下便好。”
南月乖巧道:“多谢景王殿下。”
看着她们,谢璟竟感到自己有些多余,他声音有些滞涩,对南月勉强笑了一下:“嗯,那公主就请继续吧,本王不打扰了。”
等他走了,南月才从见到生人的拘谨中回过味来,眼神发亮道:“刚才那是皇子吗?天呐,可比我那些兄弟好看多啦。你们中原这里的王爷都长得这般俊俏么?”
听别人夸谢璟,喻青觉得有点怪。
“……也不是,”她顿了顿,“别人和他都不同。”
“他多大年纪啊,”南月道,“皇子都要成亲很早吧,他娶妻了吗?”
喻青一愣,她知道清嘉的生辰在四月,和自己成亲前正好过了二十,后来也没机会给她庆生过,其实也不知那是不是谢璟真的生辰。
“二十三了吧,”喻青道,“没娶妻呢。”
“哦……”南月转念一问,笑道,“那统领哥哥,你成家了吗?”
喻青:“……”
喻青淡淡道:“成过,但我妻子已经病逝了。”
南月一怔,然后道:“你别难过。”
“我母亲也是病逝的,我很伤心,”南月安慰道,“不过,虽然她人不在我身边,但她一定心里永远想着我。你妻子也一样。”
喻青看着这天真的少女,突然心头一热,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难受。
她叹道:“不一样的。”
耽误了一会儿时辰,她也没再听南月吹笙,回到正堂,发现谢璟只取走了一幅画——题着《望海潮》的那一幅。
拿走什么不好,竟恰好把她最喜欢的拿走了。不过,本来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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