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轻微地贴了一下而已,黑暗里的孟慎廷就猛然翻身过来,呼吸闷重地把她拥住。
梁昭夕的手心覆在他胃上,小声问了一句:“疼吗。”
孟慎廷说:“疼,疼得撑不住了,你再碰碰我。”
他抚着她脸颊,即使没开灯,看不到,她也毫无余地堕入他铺天盖地的焦渴里,他低头反复地吻她眉心,鼻梁,唇角,甚至不忍用力,犹如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那些无声无形的疯狂都掩饰在冷静和耐心里,不厌其烦的吻一次次落在她脸上,仍没有去碰嘴唇。
她很久不与他接吻了。
梁昭夕眼窝发烫,唇不自觉抿着。
孟慎廷终于吻上来时,她下意识别开脸,躲过去。
她问心有愧。
她没有胆量和他接吻,怕自己在太激烈的亲密里原形毕露,被他看出破绽。
孟慎廷扭过她的脸,吻重新落下,只是换到了鼻尖上,他抱着她低声哄:“昭昭不怕,别躲我,我见到你躲我的样子,不会比你拿刀捅我更好过,我不强迫,等到你愿意了我才亲你,只要你留下来,不放弃我,我什么都可以。”
梁昭夕转头靠进他肩窝里,手生涩地拉住他小臂,鼻音很重地提出要求:“既然都可以,那明天陪我回之前的出租房里住两天吧,我在这儿住够了,冷冰冰的,只有钱味儿,没有烟火气。”
事实上,是因为出租房的小区够老旧,出入方便,缺少安保和监控,她要走的话,从那里出去,要比青檀苑容易太多。
孟慎廷有求必应,隔天一早就整理好她必要的行李,陪她一起回到出租房,当初被孟骁踹坏的门早就修好,里面的设施用品一如从前。
梁昭夕回到熟悉的地方,久违地找回一点鲜活气,她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做过什么坏事,接下来又要舍下谁,她只记得她是从京大毕业拼命打拼的穷学生,租下一整套五六十平米的小房子就心满意足。
她脱了鞋,在逼仄的小家里跑来跑去奔忙,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孟慎廷。
男人太高,也太显贵,跟这里格格不入。
她有些窘迫地捏捏手指,怀疑她的要求是否太为难他,他却一言不发地脱了西装,解开整齐衣领,随意挽起袖口,大步走过来,俯身搂紧她:“昭昭,我会适应,不要嫌弃我。”
一套房子还没有孟先生一间书房大,可也是在这套房子里,梁昭夕第一次见到穿简洁T恤的孟慎廷。
他换下那些昂贵正装,穿得像京大学长,只是随便一件纯色短袖,在他身上就成了封面男模,手臂和胸腹的肌理可比穿衬衫时招摇太多。
陷在五十平米的两个人似乎与全世界隔绝,梁昭夕像从前那样沾染他,触及他,放纵自己去黏他,但仍不接吻。
她会去搂他的腰,在厨房切水果递到他唇边,他洗碗时她靠在他胸前,她在自己住过的小卧室里跟他拥抱,一张小床那么狭窄,只能紧紧相贴才能入睡。
卧室里窗帘很薄,索性没有拉,深夜里梁昭夕满心仓惶,闭着眼去听孟慎廷的心跳声,外面骤然炸响一声,腾起一朵老式简陋的烟花,跟她小时候仰望过的一模一样。
颜色鲜艳,璀璨一瞬,不知道是小区里谁家孩子调皮,偷偷放的。
梁昭夕清亮的眼珠被烟花照亮,她看得入神。
明天这个时间,她不知身在哪里了。
这簇烟花很像她狼藉的爱情,如火如荼,转瞬即逝。
梁昭夕感受到身后热烫的吐息,收敛情绪,转过去说:“对不起啊,小区太老了,没人管,有点吵。”
孟慎廷在窗口照进来的夜色里凝视她,把她严丝合缝拢进臂弯:“别跟我说对不起,我最不需要这句话。”
出租房很小很拥挤,但装得下两天的耳鬓厮磨。
等天色第二次转暗,墙上卡通钟表转向傍晚时,梁昭夕开始挑剔,她捏到汗湿的筷子有意戳了戳盘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脑中想着孟慎廷为她下厨的样子,嘴上没良心地说:“没胃口,我不想吃了。”
孟慎廷把她揽腿上:“想吃什么,我让人送。”
梁昭夕表现得兴致缺缺:“算了吧,我想吃的不适合送,又要等,又要打包,好麻烦,而且别人再尽责,也就是完成工作,肯定不会上心,搞不好冷了洒了,我还要失望。”
孟慎廷唇边翘了翘,着迷地亲她眼角:“到底想吃什么,我去买。”
梁昭夕总算如愿等到这句话,朝他娇甜地弯眉一笑:“要莲山居的板栗鸡汤,鲜炖的才行。”
莲山居是京市老字号,孟慎廷以前常给她买,店里离出租屋六七公里的路程,算算时间,鸡汤刚刚炖上,孟家远在京市之外的重要港口就会临时出状况,需要他亲自到场。
这场逃离,前半程由她完成,后半程是沈执利用职务,存心找的麻烦。
那时在电话里刚听到沈执说,她强烈反对,不想再给孟慎廷添任何麻烦,但沈执苦笑,说孟氏家业庞大,港口航运虽然占比大,可也刺不到孟慎廷的根基,他找的茬儿,能绊住孟慎廷几个小时就算很好了。
要逼他跟她分开,要争取时间,分毫不伤他是不行的。
孟慎廷起身去穿大衣,单手拉开门,梁昭夕从餐桌边站起来,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她不自觉走了两步,在他要出去时,她加快速度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腰。
这次是真的分别了。
她想,她不会再失败。
孟慎廷捏着她手指,转过身低头,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踮起脚吻了吻他微张的嘴唇。
一个吻,当为彼此画上终局。
孟慎廷幽黑的瞳仁紧了紧,在她想退开时,他扶住她后脑扣向自己,咬住她唇肉长驱直入,如饥似渴地深吮她口中水汽。
他指腹碰了碰她泛潮的睫毛,说了句等我回来,转身出门。
梁昭夕听着门响,闭眼镇定,再看向墙上的钟时,只过去不到一分钟,她忍不住跑到窗边往下看,男人颀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下,笔挺落拓,冷肃孤伶,走进初冬夜晚萧瑟的风里。
她站在窗前招了招手,孟慎廷似有所感,忽然抬头,他短发被风吹乱,唇角微扬。
十分钟后,梁昭夕穿上外套,扎起马尾,什么都没带,只拿上手机,防止孟慎廷会跟她联系,如果她回复不了,会引他生疑。
她安静出门,垂着眼下楼,没走楼道的正门,而是后面隐蔽的,保洁为了方便出入私开的一扇破旧小门,这扇门通向楼后面,她一出去,就看到几步之外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车里的人也看到她,悄无声息开到跟前。
梁昭夕拉开后排车门,梁秉言坐在里面,不安地深深望着她,确认她出现,他才松了口气,随即以更担忧和愧疚的目光看向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
梁昭夕笑了一下:“爸爸,我没事,出来的很顺利。”
她轻松地拍拍前排驾驶座的靠背:“走吧,沈执哥,别多留,快点到安全地段才能放心。”
到了安全地段,她的手机就可以扔了,谁能保证,里面有没有孟慎廷留下的定位。
沈执应了一声,没多问,踩油门把车开出小区。
这个晚上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晚,隔着车门,开着空调,仍能感受到透进来的寒意。
梁昭夕始终捏着死寂的手机,在车开出将近二十分钟,接近沈执定义的安全区域时,她打开车窗,准备选一个不影响交通的位置,把手机扔出去。
就在玻璃降到最低,冷风吹过脸颊的那一刻,有什么轰然的声响毫无准备,在她耳边粲然炸开。
车正在密集的长街上,不远处就是护城河,而护城河的方向,正对着出租房最大的那扇窗口。
同一时刻,几乎所有缓慢行使的车都在兴奋打开车窗,把手机伸出来对准夜空,欢呼声此起彼伏。
梁昭夕怔愣地仰起头,盯着空中。
无数盛大烟花正在升腾,绽放,填满她全部视野,也照亮整个京市森寒的浓夜。
漆黑被璀璨撕裂,决堤的光幕倾泻进她眼底,她不知道遍布天穹的绚丽烟花为谁而放,直到无数冲天的烫金火焰之中,炸开了一个犹如亲笔写下的“Z”。
不,不止一个。
啸响声撞击耳膜,数不清的“Z”大大小小,颜色深浓耀目,彼此重叠,消散,再点亮,留痕,烫破黑暗,遮蔽天空。
整个京市抬头可见的广大夜幕上,被数以万计的,手写笔体的“Z”字烟花密密麻麻填满。
梁昭夕攥着手机的手悬在车窗之外。
她凝固的,僵滞的,看到自己的心脏被这些数不清的“Z”包裹,缠绕,勒破。
眼泪无可阻挡,顺着冰凉的脸颊汹涌流下。
手机太重了,几乎脱手。
在丢掉的前一秒钟。
屏幕突然亮起。
梁昭夕收到了一条来自孟慎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