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烟花漫天,他郑重也暴烈地对她告白。
——“烟花转瞬,而昭昭于我,爱逾生命,重逾灵魂,永不熄灭。”
第62章
璀璨天幕上的轰鸣声只剩余音, 层叠绚烂的“Z”字像是把夜空烫出了大片的斑驳伤痕,在空中留着印记迟迟没有消散,很多人仍在仰头激动地观望拍摄,而那些滚烫不息的“Z”, 同样烙在孟慎廷黑沉的眼睛里。
晚上七点二十, 夜还远远算不上深,但刺骨的风已经开始席卷, 呼啸着掀动他衣摆。
他站在车门旁, 垂眸看向手机,把熄掉的屏幕再次按亮。
距离他发出那条消息过去五分钟了,他度秒如年地等着昭昭, 始终没有收到她的回复,如果她还在家,如果她有半分关注着这场烟花, 关注着他, 她都不会毫无声息。
身后不远处莲山居的门楣很亮, 却照不到他所处的位置,他巍然伫立在光线晦暗的阴影里, 眼底趋于死寂,任由寒风把他身躯反复穿透。
莲山居的老板这时候紧张跑出来,看到他身影, 忐忑地半躬着身道歉:“孟董不好意思, 虽然您刚才路上就提前吩咐要板栗鸡汤,但这道菜煨得久, 时间长,还得麻烦您再等等,或者您先回, 等做好了,我们马上给太太送过去。”
孟慎廷岿然不动,低低开口,声音很哑,被风刃割碎:“不用等了,无论做成什么样子,端出来。”
老板惊吓地以为他不悦,在车里一直不敢擅动的崔良钧恰好接完电话,及时下车,笑容客气,请他按孟董说的去做。
他等人走了,立刻正色地转过身,满脸严峻:“少东家,消息属实,新港那边的码头确实出状况了,刚接到最新的急报,来了场突击检查,据说声势隆重,今晚十几艘货船不能按时出港,要被临时扣留审查,那边说的很严重,非要您赶过去,亲自出面,否则货船延误几天,损失不好估量,但他们也保证了,只要您到场,一切好谈。”
孟家产业版图广大,是国内少有堪称财团的家族集团,横跨港口航运地产金融科技,其中港口航运是主动脉之一,动到这里,就等于动到孟家的核心,孟慎廷接手话事人位置之后,不管是官是私,还没有谁挑衅到这个程度。
孟慎廷行事雷霆,作风狠戾,但手底下从来没有脏事,突然要大规模扣留孟氏货船,目的不言而喻。
有人需要他被绊住,有人在用伤他的方式,试图把他引开。
鸡汤用保温罐盛好了送出来,恭敬地递到孟慎廷手边,他手掌托着,五指用力扣住边沿,指节在风里苍白凌厉。
他很短地笑了一声,胸骨仿佛被强行掰开,掏出里面尚有余温的心脏,扯断血管筋脉,扔进冰窟里千刀万剐着。
两天两夜,他一直命令自己什么都不去考虑,就认定昭昭是怜悯他,重新接纳他,他甚至不敢做其他的假设,明知所有异常,也都刻意忽略,只怕他想多了苦的,苦的就会成真,想多了她骗他,她就会毫无留恋把他丢弃。
她要喝鸡汤,他只当作她是真的想要,他心早就是一滩烂泥了,被她重塑着勉强成型,装不下别的,仅剩微末的一点乞求,乞求他回去时,她仍在。
她的证件都收在他大衣口袋里,楼门口几个坏掉的老式监控也在搬来时就暗中换成了新的,外面还有人在隐蔽处不间断地守望,她不会走,有任何动向,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情。
但到现在,他手机都是安静的,她没离开,还在家,一定。
鸡汤的高温透过桶壁,孟慎廷手指烫到热红。
他用疼痛克制悬于一线的情绪,侧过头,对崔良钧冷声说:“损失不好估量?我替他估量,十几艘船,至少十几个亿,我送他了,请他随便,今天不够,明天继续,我看他有多少胆量,想用这个拦住我,是不是以为这些钱我砸不起。”
伤口长出尖锐毒牙,啃咬着身体,分明在告诉他这些都是昭昭的意图。
她要离开他。
她还是要抛弃他。
孟慎廷手腕微颤,一刻不再多等,回到车上,让崔良钧直接折返回出租房,完全无视码头蓄意的麻烦,车启动,匀速开进拥堵的长街时,他手机发出震动。
守在出租房楼下的人语气急促,含着惊恐的颤音:“孟董,刚刚按您交代,我们扮成物业上楼敲门,在楼下看到灯是亮的,一直没变过,可门没开,好像……梁小姐不在。”
撕扯到阈值的神经被嗡然切断。
还能有多疼呢昭昭。
你猜我知道这个消息的一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孟慎廷寂静说:“钧叔,在路边停下,我开车。”
崔良钧心正慌着,不明所以也迅速照做,不敢吭声地换到旁边。
孟慎廷一言不发坐进驾驶座,脸色看不出什么波澜,可崔良钧偏偏心惊肉跳,浑身起栗,他来不及说句话,车已经轰然冲出,不要命般疾速绕过主街,换到偏僻的远路,风驰电掣开向那片人去楼空的小区。
他仍不相信。
他的赌局没有亲眼看到结果,还可笑地抱有幻想。
昭昭没走。
她说了要他。
满街灯光飞速流转,透过玻璃把孟慎廷狭长的双眼一层层染红。
车在楼门外戛然停下,夜风凛冽,切割理智,孟慎廷大步闯进那扇单薄脆弱的金属门,他在楼梯前猛然止步,转动隐隐战栗的目光,第一次看向楼道后方。
那里年久失修,堆放着各种杂物,遮挡视野,她这两天没下过楼,他也不曾仔细排查。
声控灯熄灭,他在黑暗里走向那片视野死角,转过杂乱的建筑垃圾,他黑不透光的瞳孔骤缩,一扇破旧小门出现在那里,不久前有人出去过,门缝都没关严。
全身冰冷的血液逆流向胸口,刺着喉管激涌向唇舌,孟慎廷盯着地上一道浅淡离去的车辙印,齿间尝到一抹浓重腥甜气。
他面无表情转身上楼,每一步带起的呼吸都在蹂躏肺腑,站到熟悉的那扇门前,他手掌颤着贴在门板上,自我欺骗地按下门铃。
昭昭。
开门。
昭昭。
是我回来了。
你说会在家等我。
我买了鸡汤,还没有炖好,你等一等我,我重新给你做。
你只知道Z字遍布夜空,你不知道梁昭夕的名字曾被我疯魔地写满婚房。
梁昭夕,什么时候属于我,梁昭夕,什么时候才能疼一疼我,梁昭夕,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已应了他们的诅咒,正在痛不欲生,万箭穿心。
没有人开门,孟慎廷手落下,贴合指纹,门应声打开,里面灯光温暖,和他走时一样,他站在不久前刚接过吻的玄关,冻结的眼神在一目了然的房子里一一扫过。
餐桌收拾干净了,行李箱原样放在墙边,这个家里似乎什么都没少,只少了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孟慎廷走进家里,背还是挺直的,他打开衣柜,里面除了一件她常穿的外套,原封不动,他手开始不住发抖,证件,现金,衣服,用品,她什么都不带,什么都不要,她跟谁离开,能把自己这么放心地交出去,干干净净走,就像从来没进入过他的世界。
手机不停在响,孟慎廷冰棱一样的手指划向接通。
“孟董,查过了,梁小姐去墓园当天,正门和后门都没有可疑人出现,我们是在一条街之外的监控里才发现一个不太寻常的人影,按他的路线,应该是去过墓园方向,截图发到您手机上,需要您辨认。”
截图清晰,那人高瘦残疾,回头时露出大半张脸,是资料里他记忆清晰的梁秉言,昭昭死去的父亲。
谁能帮她救父亲,谁能让她满心信任痛快地走,谁能替她刺伤他,绊住他,抹掉她行踪,只有她心爱的哥哥沈执。
刚挂断的电话再次响起,崔良钧语气急迫:“您预料没错,是沈执,沈队长今晚离开京市,说是执行任务,但下午他不知是自信过度还是急功近利,想从陈松明那边再撬出证据,被那老狐狸察觉,陈松明很可能知道他掌握了要紧的东西,正在派车追人,恐怕想要——”
想要什么,显而易见。
陈松明年轻时,能设计炸毁实验室,如今想铲除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刑警队长又如何。
他会找亡命之徒去截停沈执的车,撞伤,要命,无所不用其极。
但那辆车上,坐着他的昭昭。
孟慎廷低头,手撑在餐桌边,闷哑地呛咳,胸骨窒痛,他脊背弯下去,被无形的鞭子抽动,骨节碾压到微微变形,他视线不稳,眼前短暂地漆黑之后,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上面是梁昭夕亲笔写的一行字。
“你不爱听对不起,那么我只能跟你说再见,再见孟停,恨我吧,或者忘掉我。”
孟慎廷眯起眼,淡白的唇似要抬起,却勾不成一个笑,他深深喘着,折起的手指溢出淤血,把这张纸粗暴地揉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