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分秒走过,他再次睁开眼时,虚掩的房门被从外有节奏地敲响,随后并未等他应答,外面的人就提着医药箱推门而入,似是顺手把门带上。
茶室的门是关闭时自动落锁,所以轻微的锁死声响起时,孟慎廷全无意外地抬了抬眸。
进来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戴口罩和医生帽,再加一副普通近视镜,微微弓背,没一处起眼,他低着头边开药箱边说:“孟先生,听说您不久前胃出血过,那近期的确很容易胃疼,我先给您止疼药。”
他拿出药盒,再殷勤地倒温水,两样东西一起从对面推向孟慎廷。
孟慎廷靠着椅背,眉心拧起,短暂掀开的眼帘早已再度合上,他额角隐约有汗,身体疼痛带来的颓唐笼罩他全身。
“孟先生?”
男人站在茶桌侧面,弯着腰离得更近,观察孟慎廷的神色,把水杯推到他手边。
孟慎廷右手就瘫放在桌上,手指汗湿攥紧,腕间跳动的动脉血管显得尤为猛烈鲜明。
男人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时刻盯着孟慎廷的表情,确定他虚弱痛苦,没有及时反抗的能力,他离得最近那一瞬,动作极度隐蔽敏捷,眨眼间抽出衣袖里竖着的一把细长刀,电光火石间去割孟慎廷鼓噪的脉搏。
只要最简单的一刀下去,那里的动脉血管大肆破裂,趁着人反应不及,再立刻近距离割喉,就算天神妖鬼也没有活路。
然而刀刃马上要刺破皮肤的那一刹那,孟慎廷猛然抬眸,看似缺少行动力的右手利落一翻,毫无迟疑地反手一把夺过刀柄,即便对方有所准备,也以最快速度做出抵抗,但孟慎廷的力量根本无可提防,他抢下刀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干脆狠戾地直接朝下一劈,一刀直接剁掉对方一根小指。
血液登时四溅,伪装的声音再也支撑不住,爆出无比真实的吼叫。
男人左手鲜血淋漓地颤抖,满头冷汗瞬时冒出,他胡乱扯掉伪装,露出惨白的,属于陈松明的那张皱纹纵横的脸。
孟慎廷手握着刀,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陈老板,好久不见,你比我想的更沉不住气,我以为今晚是无用功,你还能再撑一两天,看来你穷途末路,已经等不下去了。”
陈松明满脸都是剧痛的狰狞,他恨之入骨地瞪着孟慎廷,直接从怀中掏出枪,上膛笔直对准他眉心。
孟慎廷长眸半眯。
他身上果然有枪。
他果然上了他的船,在他面前现身。
在这艘船里有甘愿为他冒险的内线,而且他不止一个人,这附近绝对还有只拿钱不管死活的亡命徒在等着一拥而上。
陈松明怒喊:“商场上我恭敬你,哪次见面我不是低你这个小辈一头,还想把女儿嫁给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豁出命拿自己做饵,也要把我赶尽杀绝?!”
孟慎廷一字一字:“无冤无仇?”
他寒声:“你害昭昭小小年纪失去双亲,寄人篱下,你让她因为泼满脏水的身世从小被欺负受羞辱,你扭曲她的成长改变她的性格,你所谓的女儿一次次算计她,刺伤她,我惩罚一个狐假虎威的女人有什么用,我当然要把她的靠山连根拔起,才不负你们全家欺辱昭昭的罪行。”
陈松明的手指紧绷着扣住扳机:“梁昭夕——我当初就应该把她解决掉!我不该轻视一个小孩儿,留她的命!可是孟先生,她爱你吗,她对你有感情吗,据我所知,她把你当洪水猛兽,巴不得你死!孟家掌权人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玩命?!”
孟慎廷缓步向后,脊背抵到落地窗口,他修长轮廓满身落拓:“是又如何,千万条理由,再多的讽刺,也抵不过我甘之如饴。”
陈松明暴喝:“那你就该死!”
他骤然连开两枪,孟慎廷利落地侧头避过,子弹就在他额角边炸响,击穿落地窗的玻璃,炸开两个裂开的破口,碎屑刮过他眉尾,带出血痕。
孟慎廷手中握刀,蛮横劈开炸裂处,他手肘撞击,玻璃迅速垮塌,破出洞口,海风陡然涌入,他看都没看,宽阔笔挺的背仰靠在缺口处,盯着面目可怖的陈松明,几近挑衅。
在陈松明疯狂地冲过来,逼近了要开第三枪时,孟慎廷果断在生死一线拽住他衣领,随即向后一沉,身体毫无犹豫,径直跌出二楼,卷入咸湿风中,翻身落到甲板。
两幅身躯几乎同时坠落,响声巨大,正躲在甲板遮蔽的阴影里,刚刚亲耳听到二楼响起枪声的梁昭夕,顿时收住要往楼上跑的腿。
她当然没有去底仓,在得知有派对时,她就意识到不对,想办法躲着,在整艘游轮陷入诡异的宁寂时,她凭记忆里的路线,按隐约听见的“茶室”及时跑上这一层甲板。
梁昭夕脸色煞白望着相隔不远处的那道高大身形。
孟停……
孟停!
他从上面的窗口摔下来!
那两声枪响,就是对着他的!
梁昭夕冰冻般站着,憋住声音,怔怔凝视孟慎廷凌厉的侧脸,一道鲜红血痕触目惊心。
她心脏被拧得四分五裂,在胸口胡乱撞击,目光下一秒就转向陷入癫狂的陈松明。
陈松明被扯出窗口,重重摔在甲板上,第一时间爬起来对着孟慎廷举枪:“别以为警方能护住你,警方有自己的心思!我可不是一个人登船,你那几个警察早被制住了!孟慎廷,没人能在这片海上保护你,你把我逼上绝路,今天必须死!”
孟慎廷在落地那一刻,没有在甲板上看到既定等待抓捕的刑警,就清楚出现了变故。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让陈松明这么轻松地送命,他要让这个罪魁祸首罪行昭明,享尽牢狱和枪子,才有资格终结生命。
现在,他必须控制住他,等距离不远的执法舰赶到。
孟慎廷低声冷笑:“我受过的枪伤,比你打出的子弹更多,我的命没那么容易交出去。”
陈松明手指再次扣下扳机:“不能一枪让你死,我总能先废你手脚!”
他一枪击出的同时,孟慎廷下颌绷得锋利,悍然迎上去。
但也是在这个瞬间,藏在阴霾里的一道纤细人影,果决举起脚边的一盏低矮金属落地灯,蛮力扯掉电线,无所顾忌地猛然砸向陈松明握枪的那只手。
分量不轻的金属准确击中陈松明手臂,弹道随之偏移,子弹铿锵打穿甲板栏杆,枪也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下飞出去。
在陈松明有反应之前,一束如刀如刃的目光仿佛沁着森森血气,倏然转向她,直勾勾贯透她暴露在微暗灯光下的那副单薄身体。
梁昭夕口干舌燥,视线震颤,跟孟慎廷这道几近要杀人的眼神在半空轰然碰撞,激出让人满腔酸楚的火光。
她从没见过孟慎廷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从没想象过他脸上的血色会在一个短促对视里猛然褪尽,一双漆黑的眼像在瞬间充血赤红,要把她生吞活剥。
梁昭夕只来得及看他一两秒,紧跟着瞄到那把枪顺着力道竟然滑到了她面前几米,比任何人都近。
她没有时间考虑,全凭本能,狂奔扑过去把枪压住,紧紧握着捡起来。
她第一次触摸真枪,重得她手腕一坠,第一反应是交给孟慎廷,但再一次对上他冲过来的身影时,她心狂颤。
不行……
她出现在这里,孟停的计划会改变,一旦她安危不保,他可能会为她杀人!
她绝对不能让他手上沾血。
梁昭夕双手攥着枪柄,咬住牙关,蓦地把枪举起。
她冷静回忆自己在游戏系统里制作孟停的建模时,曾经按照他过去的经历,给他的配件库里设计了各种枪支,她查过无数专业资料,对枪械的拆解和操作有足够多的理论知识,那凭什么不能用,凭什么不敢用。
梁昭夕生涩也坚定地给枪上膛,她看到孟慎廷就在她身侧,五米,三米,两米,那双割肉蚀骨的眼瞳太烈太凶狠,让她喉咙发抖。
她目不斜视,把枪口瞄准正对面脸无人色的陈松明,厉声呵斥:“退开!你说谁没人保护,我算不算是人?!”
梁昭夕瞪着陈松明,眼眶一片灼红。
这是她的仇人,她怎么不恨!孟停一直把她护在乌托邦,给她筑起庇佑的围城,可她不是没心肝,她恨这个人害死妈妈,炸坏爸爸身体,让她成为孤儿,恨他伤害孟停,威胁孟停!
她要保护他一次,她要豁出去一次,孟停的命是珍贵的,一分一毫都不可以牺牲。
他是她无可取代,这一辈子不能割离的人。
在孟慎廷冲到身边的那一秒,梁昭夕这一生第一次这样决断,她固执的,不容分说的硬是一步挡在孟慎廷身前,哆嗦着举起枪,通红着眼向陈松明扣下扳机。
她初次无法射准,一枪偏离要害,擦过陈松明的耳朵,血花飞出。
强大的后坐力推着梁昭夕往后跌,重重撞到孟慎廷坚硬冰冷的身躯上,他在剧烈地颤抖,不顾一切把她死死绞进怀里,嗓音彻底嘶哑:“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