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没有余地说话,受了伤的陈松明犹如血淋淋的怪物,突然从怀中掏出第二把枪,丝毫没有迟疑,对准交缠的两个人,枪声轰然刺耳。
梁昭夕下意识要去迎上,孟慎廷以身体裹住她骤然侧身,先一步把手中那把刀扔出去,刀尖直直插入陈松明的肩膀,但子弹也从他肌肉鼓胀的上臂生生穿入,带着血肉飞出去,殷红地铛一声坠地。
孟慎廷仿佛痛感麻痹,他冰块一样的手拧住梁昭夕下巴,要把她脆弱的骨肉在掌中握碎。
他眼底的狂乱盖过理智,红透的眼睛牢牢锁着她,凶戾而仓惶地狠声质问:“梁昭夕,你是不是疯了!”
第74章
梁昭夕在连续震耳的枪响和后坐力的冲击下, 头脑有短暂的空白,她听不清孟慎廷的话,只看到他眉宇间过分激烈的厉色,眼睛红得慑人, 快把她拆吞入腹。
她愣愣望他的脸, 想着她意外出现原来会让他这么生气,她蹙眉辨认着他口型, 轻声喃喃:“我是疯了, 我疯得太晚了。”
她微微眩晕着低下头,一眼看到自己手里是空的。
……那把枪呢?
枪在哪?!
梁昭夕蓦地清醒过来,耳边因为精神上的失重感爆出了一声嗡鸣, 她急迫直起身去找,视野里一片颠簸,目光惶乱地搜寻时, 忽然定格到陈松明的斜前方, 黑色的枪支轮廓就躺在那里, 是她刚才经验太欠缺,没握住脱了手。
她无比镇定地咬住嘴唇, 清晰判断着陈松明此刻的状态,他被孟停的刀刺中了肩膀,血流得恐怖, 还在痛得低吼, 应该不能马上动作,他也不会认为她这种第一次摸枪的人, 还能有勇气再冲过去抢,她有机会!
梁昭夕心脏被执拗捆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必须把枪捡回来,现在这艘船上,如果失去武器,就不能保护他。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不顾一切挣脱孟慎廷的钳制,掰开他牢笼一样的手臂时,她指节被湿热的液体一滑。
梁昭夕顾不上细看,只觉得孟停的左臂力道没有以往那么强,她比想象中更轻易地从他禁锢里脱出,她听见他极其暗哑地严厉喝止她,也感受到他近于疯狂地来攥她的手,又被什么给黏腻地错开。
她无法停步,无法听劝,耳朵里唯独剩下一道声音,警方还没到,必须要拖住时间,除了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护着他。
他总是站在庇佑者的位置,用伤痕累累的身体给她遮雨,可他被置于冰天雪地,被置于荒芜的旷野,被置于千万次孤独折磨的炼狱,她这个始作俑者,已经不再想着能够赎清,她只想拼尽所有保护他一次。
她要把枪捡回来,抢回来,有枪才能让他安全。
可能两三秒,也可能只是一转瞬,梁昭夕仗着身体轻盈,敏锐地快步上前,把枪按住,一垂眼间,她终于看清自己沾了满手的血迹,是这些鲜红把孟停滑开的,他受伤了,才会失去随时制住她的力量。
她攥着失而复得的枪,不能自控地悚然转头,燃着火光的双瞳去看身后冲向她的孟慎廷,他左臂上方的弹孔触目惊心,半条手臂都已被染红,丝质白衬衫的衣袖仿佛泡进颜料,不知是血液还是他身上的热量,那样沉甸轰然,烫破海上深浓的夜色。
梁昭夕没有时间害怕流泪,她瞳孔紧缩,已经越过他肩膀,看到了更后方登上甲板,直冲着这里过来的一群人。
她不认得这些脸,但她认得上次深夜开车撞她的司机,哪怕他们长相不同,但那股不通人性,只会无差别卖命的暴徒样子,根本如出一辙,全都是陈松明养的走狗。
眼前这幅惊骇的情景冻住了她的脚步,她反射性地狂喊:“孟停!”
叫出声时,她也管不了太多,这种被围攻的险境下,她只想先把枪扔给孟慎廷,无论如何让他自保。
但还没等她做出动作,背后一只血糊的胳膊就陡然横过来,扣住她咽喉,陈松明变调的嗓子粗粝刺耳:“梁小姐,你胆子不小,敢上这艘船,敢三番两次到我面前抢武器,你不是不爱吗,来!那就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当初大庭广众放弃掉的男人,是怎么在你面前被折磨到死的!”
梁昭夕的手被粗暴反剪到背后,枪也夺走,她喉咙被抵着,强迫抬头。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七八个人朝着孟慎廷一拥而上,却仿佛深知孟慎廷的危险,根本不敢轻易近他的身,而是趁他左臂重伤,用甲板边的一条粗长锁链缠住他左侧手腕勒紧,如同一条挣不出去的镣铐,把他囚困在她几米之外。
陈松明癫狂地大笑,他肩上的刀伤极深,但这一刻他全忘了,只管扭着手中的梁昭夕。
“孟董,我想过你怎么死在我手里,可没想过是这样,让你的女人做观众,亲眼目睹,我正愁抓不住你的软肋,现在好了,她送上门!正好你们俩都不该活,今天我一道解决,等船开出公海靠近福冈,我会上接应我的船出境,而你们只能葬身在这片海上!”
一群魁梧壮硕的男人完全听从陈松明示意,扯着锁链向后,把另一头缠在邮轮坚固的金属围杆上打成死结,彻底变成一副锁住孟慎廷的沉重手铐。
孟慎廷哪怕钢铸铁打,有枪伤的手臂也对抗不过这种压倒性的束缚,他修长强悍的身体跌到甲板,背靠栏杆,身后就是翻涌的漆黑海水。
陈松明被占据上风的局面激得满眼通红,分不清是亢奋还是报复的快感,比起一次致命,他此刻更想享受这种放慢的凌虐。
他掐住梁昭夕的喉管,手指往下压,让她喘息困难:“来,你们互相见证,对方是怎么死我在我手里的——”
孟慎廷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过一寸偏移,坚牢的,凝固的,钉死在梁昭夕苍白的脸上。
从她幻觉一样出现,到现在这个瞬间,前后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
然而这几分钟,像把他一生疯血燃尽。
他没有时间,没有余地,更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去想她究竟为什么来,他整个人被前所未有的后悔吞噬,他憎恨自己独断专行,因为他强烈的自毁欲,所以不布防,不要人,只想孤身面对,到最后用命去填补双方的不平衡。
无论他死在哪,陈松明和他的走狗们必定一个不漏落网,而他葬身船上或海里,并不重要,也不影响这趟既定的航程,等邮轮平安返岗,他的死讯传出,算是他送给她,最大的一份新年礼物。
但她不可置信地站在了这里,挡在他面前。
她仿佛用最羸弱的手,握住了死神的镰刀。
可他呢,他把他唯一的宝贝置于危险,让她受惊受苦,被人扼住命门,威胁安全。
也是到这一刻,他盯着梁昭夕炙灼的眼睛,才终于相信,她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不是他喝醉后朦胧的假象,她真的就在他面前。
孟慎廷神情极其平静,方才的撕心裂肺好像都已在顷刻间耗光,他再开口时,语气全无波澜,堪称温柔:“昭昭别怕,听我一次,把眼睛闭上。”
梁昭夕发不出声,更不可能真的听话,她嗓子里震荡出呜呜的闷哼,眼角睁得沁红。
孟慎廷拧眉看她,肺腑涌上的铁锈气溢满舌根。
他深知陈松明的底细,他这些年犯下的罪行数不胜数,但做的都是昧良心,不需要以身涉嫌的幕后人,他自己拿枪的次数屈指可数,并没有那么大的底气接连开枪,他是个在逃通缉犯,后面出境还有危险,子弹有限,他要计算数量,不敢乱赌准确度,他带来的这群人,又有几个动过真刀枪。
到底什么样才是不要命的暴徒,悍匪,他们恐怕根本不清楚,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
在陈松明控制着梁昭夕的那几根手指还要继续加重时,围栏边猝然传来刺耳的一声撞击,是粗壮的金属环扣之间因剧烈拉扯而发出的铿然巨响,响彻甲板,磨得人口齿泛酸。
梁昭夕眼睛瞪得酸胀模糊,定定凝着孟慎廷。
男人被困在那里,看不到半分狼狈,他面无表情,甚至是寂静的,凛冽的,海风吹乱他额发,扫过深浓漆黑的眉眼。
他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触及的工具,就以自己这幅身体做武器,那条浸过了鲜血的手臂,弹孔还在那里破乱狰狞,这时候却犹如无知无觉,肌肉绷紧隆起,炙硬得快撑破衣袖,他一下一下蛮力拉扯,不顾伤口里血液汩汩,似乎是想强硬地从锁链里挣脱出来。
没有陈松明的授意,一群人不敢上去索命,于是拥上前,更紧地拽住链条,把孟慎廷锁得更死。
他们简直不能理解孟慎廷的举动,这锁链比手铐更狠,不可能甩得开。
但不过几秒钟之后,这些人脸上就逐渐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
孟慎廷不是在挣扎,他的武器也不是身体……是这条锁链本身!他在不遗余力,像对待没有痛感的物件一样反复拽动受伤的手臂,他要用这条绕紧的链条当刀,直接挣断这只限制他行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