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筹谋好的这些计划,把梁昭夕默默送出去的安排,他其实早都清楚,是吗?!
孟寒山彻底站不住了,骇然盯着孟慎廷的双眼,他怕这个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争权机器,那些日积月累的忌惮,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他血液透凉,某种刀悬颈上的毛骨悚然感窜遍全身。
孟慎廷的声音淡到漠然:“不用总怕有人污染你的得意作品了,今天直接拿你的命来玷污,不是正好恰得其所,也省了你的力气,免得想用死来算计我,爷爷,你要找人陪你上路,不如让我来。”
孟寒山神经抖动,皱纹堆积的脸上止不住发出抽搐。
就是这样,就是面前这副完全失去情绪,没有波澜,好像不是具有七情六欲的活人一般,冷酷利用生死,连自身也毫不在意,就是他最理想,也最畏惧的孟慎廷。
他矛盾地张开嘴,嗓子嗬嗬,说不出话。
可这幅状态下的慎廷会要他的命。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孟慎廷亲手让他死,他活到现在无所畏惧,唯一容忍不了的,就是他最满意的继承人被弄脏。
孟慎廷腕骨一翻,眼神癫狂的老人猝不及防爆出痛呼,汗水涔涔淌下。
孟慎廷突然松开五指,孟寒山右手已经歪扭,以吊诡的姿势悬在半空,一动不能动,没了支撑后,他整个人向后跌倒,狼狈地坐到地上,孟家三代掌权人曾有过的威严傲倨在这一刻摔得支离破碎。
花瓶就在脚边,孟慎廷严丝合缝地箍紧梁昭夕,拥着她缓慢地俯身,单手拾起,瓶身凌乱的断口无比锋利,还沾着血,闪出寒光,堪比开刃的武器,要割破一个人的动脉易如反掌。
孟慎廷抬了抬覆在梁昭夕腰上的手,冰凉手指合拢,盖住她的眼睛。
梁昭夕几乎要断掉的一口气艰难续上,急重地喘了许久才缓过精神,就觉得眼前蓦地一黑,男人皮肤冷得刺骨。
她茫然了一瞬,紧接着意识到什么,被针扎似的尖锐危险感吞没。
她一时什么都忘掉,顾不上任何其他事,仓皇抓住孟慎廷的手臂,用尽一切力气攥紧,失声大喊:“……不要,不要!”
梁昭夕慌得双脚都在发软,她不顾一切牢牢抱着孟慎廷,撕扯他挡住视线的手,控制不了浓重的哭腔:“孟停你不要动他,我没事,我没有受伤,就是有一点疼,你帮我看看,快点看看我!别管他!他没剩多少时间了,他是个疯子,你不是!你不要理他!”
“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我不想留在这里!”她不断哽咽,逼着自己语句清晰,终于拨开了孟慎廷的手,她一抬眼看见他侧脸,下意识愣住失声。
一眼望过去,孟慎廷没什么异样,那张脸照常轮廓深邃,冷峻迫人。
但她清楚感觉到,他像是远在天边,跟她隔着一个她没有了解过的世界,他面色静得让她心惊肉跳,仿佛看透他此刻的皮相底下,是那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血染灵魂。
梁昭夕没有犹豫,扑上去把他环住,用身体把他和孟寒山隔开,她发着抖,沙哑叫他:“孟停……孟停,我难受,我站不稳了,你管管我!”
孟慎廷半敛的眼睫这才动了一下,目光无形中打破了封死的冰层,慢慢落到梁昭夕脸上。
精神,意识,被她大喊着从过去那个困兽一样的自己身上抽离,回到现实,他拧成团的心脏嗡然跳动,听见正在活着的声音。
他活着,他不是一台赶尽杀绝的机器。
他被这世上唯一一根绑缚他的风筝线牢牢牵引住。
孟慎廷抹了把梁昭夕脸上乱七八糟的泪,面不改色问:“还疼?”
梁昭夕怔了一秒,浑身不禁脱力,眼泪流的更凶,急忙点头:“疼,疼得厉害,我想走,我喘不上气了。”
孟慎廷看了跌到地上起不来的孟寒山一眼,默然阖了阖眸,理智苏醒。
他扔了花瓶,砸碎的巨响声里,他点头对梁昭夕说好。
随后他手指一勾,扯松一丝不苟的领带结,把黑色暗纹的领带整根从颈上抽出,一头递进她的手里。
梁昭夕一时迷茫,不懂他的意思。
孟慎廷淡声说:“他怎么对你的,还回去,亲手。”
梁昭夕大惊,他,他要她当场报复回去?!
一根领带,是绕住孟寒山的脖子勒紧,还是当作皮鞭?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无措之下把刚受过的疼和恐惧都忽略了,站在原地手指发紧。
孟慎廷一言不发,扣着梁昭夕的肩膀转身,让她脊背紧紧贴着他,他高大身影把她彻底包裹笼罩,有如背后神灵法相,他握住她拿着领带的手,帮她绕紧,举高,操控着她纤细的手臂,居高临下,对孟寒山冷冷挥出。
孟寒山受得了孟慎廷的狠,却受不了梁昭夕的以下犯上,他不堪羞辱地暴怒:“你敢!”
孟慎廷抓着梁昭夕的手,将化成皮鞭的领带重重抽上他苍老的脸,他越过梁昭夕的头顶向下俯看,目光低垂:“你看她敢不敢。”
梁昭夕喘得厉害,胸口卡死的一口气却重新活了过来,泛出密密麻麻的刺痒。
孟慎廷掰开她磨到灼热的手,扔掉领带,覆着她后颈让她回过身,把她湿透的脸压进颈边。
她嘴唇哆嗦,碰到他颈上那些鼓胀隆起的青筋,心里深深塌陷下去。
短暂忘掉的那些谈话回到脑中,孟寒山字字戳心的逼问像个魔障,咬住她的良心,她不知道孟慎廷怎么会赶来,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刚才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
她恍惚觉得自己是一条吸血的小虫,缠人地扒在他胸口上,吸他心头的血来续命,只等吃饱的那天。
至于对他有什么损害,她一直都不愿意,也不能深想。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才那么急迫地想得到他,除了要做实这段关系,她还想被他索取,多一点再多一点。
她骗他,他搞她,才能算得上她自欺欺人的“各取所需”。
整个厅堂里噤若寒蝉,没有人动,只有跟前厅隔开的后堂里传出一点细微响声。
陈千瑜躲在那里,身体极力缩着,屏起呼吸,眼神越过拐角墙壁,笔直盯着落满碎花瓶的地面。
她本来被带着从别的门出去,那时候心里就意识到要出什么事,好像只过了几秒钟,就听到孟慎廷来了,之后那些瘆人的动静把她吓得哭出来,但一想到孟慎廷在,她无论如何不肯走,硬是留了下来。
陈千瑜藏着,没看清太多,况且她视野有限,只能瞄到孟慎廷的衣摆。
她注意力就是那个时候被吸引住的,孟慎廷身后的地面上,落着某个物件,如果她没看错,是他砸破某个人头骨时,从他大衣里意外掉出来的。
肯定是很在乎的贴身物品,不然不会随时携带,放在伸手可触的大衣口袋里。
陈千瑜蠢蠢欲动,她要求不高,也没想今晚要怎么样,只想趁机把那个东西捡回来。
这么多年,她能靠近孟慎廷的机会太少了,近身就更不可能,不管是靠自己,还是通过家族,都没能得到一件他的私人用品,她连出去炫耀跟孟家的特殊关系,暗示她是未来的孟太太,都没有任何可以证明。
无所谓用什么不体面的办法,只要能得到就好。
梁昭夕那个女人,嘴上板得多硬,说完全不爱孟慎廷,可她一眼看透,那女人就是不敢承认,口是心非,装得清高,也幸好这样,才到现在没有得手,孟慎廷还是她的。
她拿到这件东西,自然就有了跟他联系的理由,反正他无论如何不会娶梁昭夕,迟早都会把目光转向她。
陈千瑜吸了吸气,精致指甲压进手心里。
捡就捡,她可以为他放弃骄傲。
陈千瑜壮着胆子往外挪了一步,看到前厅里一片狼藉,孟家老爷子跌靠在太师椅边,那些肌肉男都远远躲着,只有孟慎廷修长笔挺的身影背对她,怀里护着一个人。
她指甲摁得更深,注意力放到地面上,看出那是一条手串。
陈千瑜心里一动。
孟慎廷戴过的手串……
她离得很近,不过几步距离,他又背对她,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她再想办法。
陈千瑜如履薄冰出去,小心走近,蹲下身去碰,离得越近,越看清手串廉价的木料,和某一颗朝着她的珠子上,嵌刻的一个“昭”字。
她呆住,动作迟缓一下,将要摸到时,头皮骤然发麻,某种被抽筋剥骨的恐慌感兜头砸下来,她下意识抬脸,对上孟慎廷喜怒不辨的深黑双瞳。
他说:“别碰。”
陈千瑜整个人冻住,以难堪的姿态凝固在那里,看着孟慎廷抚住梁昭夕的头,把手串拾起,用指腹一寸寸抹掉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紧攥入掌中,像当作什么连城的珍宝。
而他给她的,仅仅是短短一道冷锐寡情的视线,甚至还有等她承担今天后果的威慑。
孟慎廷把遗落的手串捏得滚烫,俯身打横抱起梁昭夕,从陈千瑜面前走过,梁昭夕摇晃的鞋尖有一瞬间刮过了这位千金小姐妆容细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