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打湿了羽毛的鸟儿被波浪托着,小心地送回小舟,男孩抱着它,想要像这几日一样,埋在它的羽毛中。
但它并没有睁开眼看他,曾经藏着阳光的羽毛中只有沉重的水汽和血的气味,于是云不期开始意识到,确实有什么从这具躯体中消失了。
“你还在么?”
他轻声问道,但它没有说话。
“你去了哪里,我能去找你吗?”
这里没有篝火,没有会说话的鸟儿,没有会温暖他的翅膀。
也没有人回答他。
这世上好像只剩下了总也不停的雨。
终于,他轻轻放下了怀中彻底失掉温度的鸟儿,脸颊上的魔纹开始缓缓蔓延。
江水受魔气激荡,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涨起来,眼看就要攀过江堤,四处肆虐。
但在远处的岸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狂奔的身影。
那是一只黑猫,毛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对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显眼。
它竭尽全力,顺着江堤跑来,在它飞跃过一截断岩时,落脚的一块泥地却忽然塌陷,那黑猫滚下石岸,掉进水中。
它从水中勉强探出半边身子,挣扎着想要向男孩所在的小舟游去,可这风浪实在太大,它终于还是力竭,但在它将要沉没前的一瞬,一道浪承起它的躯体,把它送到了小舟上。
云不期垂眸凝视着它。
黑猫用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它睁开眼睛,抖了抖湿漉漉的毛皮,喵喵抱怨着:“这雨真大,路也太滑……”
没等她把话说完,男孩倏尔用力抱住了黑猫。
叶鸢被吓得“喵嗷”一声,下意识想要扑棱翅膀,但她现在既没有大翅膀,也没有柔软的羽毛,不能像以前一样抱住他……不过。
叶鸢伸出两只猫爪子,一只抵在男孩的肩上,一只按了按他的脸颊。
“我一找到这副身体就匆匆奔回来找你——你有哪里痛吗?”
男孩望着它,摇了摇头,被叶鸢碰触的地方,他脸上的黑色纹路开始消退。
几乎漫过江堤的水位开始减退,云不期没有注意这些,他一只手揽着黑猫,专心致志地用另一只手解下极乐火鸟颈上的长生锁,系在了猫脖子上。
叶鸢放下心来,一溜烟钻进了男孩的外衣里,挂在他胸前。
变成猫咪以后,她发号施令都变得更理直气壮了:“岸上就有座村落,我们今夜去那里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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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建在高处的村落是叶鸢的神魂在四处游荡寻找新身体时偶然发现的。
她飘进这村子中,发现村中已经几乎无人,这一间间穷阎破屋连块好木头都没有剩下,但好歹房顶朽烂的茅草还能略微挡一挡雨。
“不过,其中还有一间屋子有些烟火气,我正是在那间屋子的檐角下发现有只猫蜷在那里,但它那时已经活不成了。”叶鸢一边轻快地带着路,一边说道,“现在我不是火鸟,生火费劲……或许我们能找那屋子的主人借点火种,一会你就这样说……”
她一边咪呜咪呜地吩咐道,一面往陡坡上跳跃。这条陡坡被连月的雨打磨得又湿又滑,叶鸢每跳出几步,就回头看看男孩有没有跟上,这一猫一人终于在真正入夜前抵达了那座村落。
叶鸢径直走到尚且完好的那间茅屋前,转过身望着云不期,作势抬爪,于是后者非常上道地把她抱起来,抬手敲了敲茅屋的矮门。
没有回应。
他正要敲第二次,柴门忽然从内侧打开了一条缝儿,男孩连忙侧身掩住自己的金目。
接着,那道缝隙后露出了一双尖刻而警惕的眼睛,看得出躲在门后的是个女人。
“你是什么人?”她突然看见云不期怀中挂着长生锁的小东西,音调一下拔高,“你从哪里捡到它的——”
云不期问道:“它是你的么?”
“什么你的我的,这白眼狼小畜生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屋主人骂骂咧咧道,上下打量着男孩,“你是谁家走丢的孩子,别在我这儿晃荡,呿!呿!”
云不期并未被屋主人的恶劣态度所动摇,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叶鸢嘱咐的话:“我途经此地,不过打算在村口的屋子里借宿一晚,只是雨夜凄寒,能否劳驾阁下借点火种?”
屋主人踌躇了一会,啪地关上了柴门。
云不期犹豫地看向叶鸢,黑猫打了个小喷嚏,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这非你之过……看来我们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柴门又被推开,这次他们看清了屋主人的形貌。
那是一个头发蓬乱枯黄的农家女,身形干瘦,面容寡淡,皮肤黝黑,一双手更是粗糙如老树皮,只能通过她的眼睛猜测她年龄应该并不大。
她有条腿跛了,用胳膊支着条柴火棍当拐杖,提着只带耳破瓦罐走到门口。那瓦罐中卧着一小块干柴,燃着一点点火苗。
“愣着干什么!”
她凶巴巴地把瓦罐往前一递,云不期下意识地回身去接,那农家女看清了他的眼睛,惊声尖叫起来。
“魔物!魔物!”她看上去吓得不清,却一把敞开了柴门,抄着柴火棍上前来夺被云不期抱在怀里的黑猫,“你莫不是要吃了它?!”
叶鸢看着柴火棍毫无章法地在眼前晃来晃去,索性从男孩怀中拔出身子,跳到农家女面前说道:“他救了我,你可不要误伤好人。”
“你……你会说话?!猫妖——”
那农家女连烧火棍都不要了,又重又快地紧紧关上了门。
徒留门口的一人一猫茫然相顾。
叶鸢说:“我觉得她不像坏人。”
不过好歹是借到了火种,叶鸢爬到那瓦罐上趴下,用自己的身体严密地封住了罐口,防止火种因为风雨熄灭。
他们找了间看上去相对完整些的屋子,合上门。这许多天来,总算是有了一方小小的蔽身之处。
叶鸢在瓦罐旁边卧下来,团成一小团,舒服地从喉咙里打起猫呼噜:“今天虽然遇到些波折……咕噜咕噜……但结果上还算顺利……”
也许是猫是种太贪恋温暖的动物,即使是这样小小的火苗带来的暖意也让她昏昏欲睡起来。
“我想好了,如果你不愿再和你母亲一起,我就送你去个好地方……呼噜噜……我和你说过桑洲北边有座山……”
云不期只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渐渐变成了平稳悠长的呼吸。
他轻轻走到她身边,侧躺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黑猫抱进怀中,就像鸟儿曾将他拢在翅膀下那样……怀中的生灵是温热的,于是他放下心来,也闭上了眼睛。
风雨飘摇中,他们在这破屋里相拥而眠,如同两只蜷缩在一起的小兽。
第19章 遗龙记?第三夜 长夜将尽
黑猫将前爪搭在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江岸。
江岸边隐约出现了一个影子,黑猫伸长脖子去看,一望见是个披着蓑衣的小身影,她顿时箭一般从窗边弹射出去,跃进雨中,朝他飞奔而去。
云不期也看见了朝他跑来的毛团,他放下手中的鱼叉和竹篓,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进怀里来的黑猫。
叶鸢不大客气地在他的蓑衣上蹭了蹭爪子,俯身去探竹篓,看见了满满一篓的鱼。
“你真会捉鱼!”黑猫开心得喵喵叫,“就算做一个渔人,你也不会饿着自己了。”
叶鸢趴在竹篓上,云不期提着竹篓,两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她抬起脸问道:“今天的浪还是很大吗?”
云不期点了点头:“嗯。”
“没想到夜里的浪头会打坏我们的小船。”她叹了口气,“之后再去砍几块木头吧,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努力修补修补了。”
世事总是无常,不料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时,两人反而不小心抛了锚。
但叶鸢看看竹篓里的鱼,又看看男孩身上穿的蓑衣,戴的斗笠,觉得这画风颇有点鲁滨逊漂流记的意思。
黑猫乐了起来,在竹篓里打了个滚。
如果真是如此,真不知道谁是鲁滨逊,谁是星期五。
“我很会做烤小鱼。”叶鸢想起了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遗憾地甩了甩尾巴,“但我现在是只猫,不能烤给你吃……”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云不期低头看她,只见黑猫伏在篓中,一动不动。
他顿住脚步,伸手去探,触到那黑猫的毛皮时,她才倏尔惊醒,坐起来看他:“怎么了,我又睡着了吗?”
云不期摸了摸黑猫的下巴和肚子,确认还有温度,才回答道:“……是。”
“最近这样的事越来越多了,我担心——”她不再说下去,“不过,只要我们能尽快造好小舟就好了。”
她将注意力又放回了这满篓鲜鱼上。
“现在我们先给阿姜送两条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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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姜就是借给他们火种的那名跛足农家女,她是如今还留在这座村庄里的最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