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道:“从招亲开始,你便认出我了,那一记草球砸得不偏不倚。结果,小卷儿半路杀出来,拦住了这个下马威。后面送的香囊,更是里应外合,为了将我困在常成设的阵中。若说一切都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萧言澈道:“所以,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偷仙草一事,我自知理亏,你若想讨个公道,我便以死相还。”雪芽道,“但,此事与他人无关。”
话音未落,任卷舒便挡到她身前,将人护住。
萧言澈浅笑一下,指着常成,“此话你应该跟她说,我是萧言澈,不是常至,更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雪芽蹙眉,“你当真不是常至?”
“不是。”
雪芽拿不准他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思索道:“那你为何帮她?”
萧言澈浅笑,“我想做什么事,不用跟你细细汇报吧。”
任卷舒不知道雪芽跟他们有何瓜葛,单凭三两句话,猜出个大概,“不想说啊,没关系,我自己看着办。你体内的法术值得研究啊,带回去找师傅破解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扫了眼常成,又道:“说不定,是中了妖术,忘记不少事情。还有萧渺,一场大病后,小神医转变为普通人,她哥的医术却突飞猛进,太奇怪了吧。”
萧言澈一时说不出话。
任卷舒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交给师傅处置吧,省的他们用了什么歪门邪道,走上不归路。”
常成看向燕辞归,之前见他用八卦盘传讯,应是长留山弟子,若被长留山知道……
她思忖片刻开口道:“常至已经死了。他就是萧言澈,但不是个‘人’。说直白点,他已经死了。”
“那的确不是个人。”任卷舒道。
死了?
人死后,以魂的形态存在,肉|体便是一具空壳。鬼魂即使修成人形,也会有明显的差异,他们通体冰凉,脉象近乎没有,乌黑的指甲难以掩饰。
雪芽细细打量萧言澈,不管怎么看,他都太像个‘人’了。况且,若真是鬼魂,她不可能感应不到。
莫非,世间还有她不知晓的鬼道?
雪芽摇头,“不,不对,你不是鬼。你究竟是什么?”
常成先一步开口,“想知道?你们要保证不插手这件事。”
任卷舒冷声道:“好大的口气啊,谁知道你们做的这件事会……”
常成打断她,“这件事,只关系到萧渺、萧言澈和常至三人。放心吧,与结界无关,更不会牵涉到其他人。”
几人思忖片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任卷舒道:“好,若你所说都是真的,我们不会插手。”
常成与萧言澈对视一眼,开口道:“你来说吧。”
萧言澈把头点点,请几人落座,又备了壶茶水,该有的待客之道不能少。
任卷舒看着他与常成,好奇道:“你听她的,你们什么关系?”
萧言澈先给常成敬了杯茶,缓缓道:“常成和常至于我有恩,是恩人。我有常至所有的记忆,也能唤她一声阿姐。”
事情原委,还要从萧渺大病说起。与此同时,无应第一次跟雪芽上灵山蕰,寻找仙草。
萧渺那年八岁,突遭恶疾,灵山一族束手无策。因治死怪人一事,他们与巫姣关系紧张,实在无计可施,萧老爷豁出老脸,前去求她帮忙,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人已踏进鬼门关,无力回天了。
事实并非如此。
萧言澈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猴,吓得躲了起来。他幼时体弱多病,医术不精,养的性子有些怯,见到怪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这一躲,也让他听到了实情。
萧渺的病确实没得治,但是有个法子能活——换命。
山猢:“明明有救,为什么不跟他说?”
巫姣:“换命本就是禁术,损我阳寿。你说得容易,去哪给他找人换命,拿你的换?”
“有损阳寿?那还是算了。非亲非故的,我的命不给她换,我留着、留着……”山猢快速瞧她一眼,“留着另有用途。”
萧言澈哆嗦着,想从桌下爬出来,一不小心给撞到桌沿,给两人吓了一跳。
山猢:“哪来的孩子?”
巫姣:“看我干什么?难不成是我生的?这一看就是老萧的儿子,快给他送去。孩子都能落下,心真够大的。”
山猢站起身来,萧言澈仰着头都看不清他的脸,太高了。他被山猢一手拎着,像个弱不禁风的小鸡仔。方才想说的话,全都吓忘了。
他能给萧渺换命,他愿意。
小小年纪,‘死’这个字对他来说,实在陌生。
但他知道,死了会被埋进土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一起吃饭识字,不能一起打滚玩耍,不能一起挨娘亲骂,不能一起笑,不能一起哭,不能,不能……
萧渺不能死。
他不能接受,也接受不了。
他是哥哥,生来就是要保护阿渺的。
他可以死,但是阿渺不行,不行,不行!阿渺不能死!萧言澈看向巨猴,“我要换命,我要给阿渺换命。”
山猢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愿理他,只撇过一眼,没有说话。
巨猴的眼神太凶,一眼便给他吓了回去。他鼓起勇气,想说第二遍时,被山猢甩出去,只给他留下一句,“快回家吧,再乱跑,我就拿你塞塞牙缝。”
萧言澈又被此话吓到,呆愣半晌,没能张开嘴。家里人都围着萧渺转,回到家才想起萧言澈,急忙去寻。
吕菼踏出大门,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小身影,远远眺望着,不知道在寻什么。她将人领回家中,嘱咐两句后,匆匆赶到萧渺房间照看。
晚饭后,萧言澈听他们说起萧渺的丧事,身子猛一激灵,转头看向床上的小人。他眸子里的光亮越坠越深,掐灭在他们一句又一句的筹备中。
床上的小人已躺了十多天,脸上血丝全无,像是他们口中的纸扎人。不过两臂距离,却觉得相隔万千,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言澈,言澈啊。”
在吕菼的呼唤下,萧言澈回过神,又听她道:“太晚了,回去歇息吧。”
吕菼没留下拒绝的机会,直接叫人将他带回房间。
萧言澈被人牵着,跨出房门时,回头瞧了眼。只是一眼,他狠狠转过头去,他的阿渺不能有事。
次日,萧言澈摸索着找到巫姣的宅院,闯了进去。
尽管只有山猢的小腿高,他站得笔直,字字有力道:“我要跟萧渺换命,你们帮帮我。”
山猢朝屋内喊道:“昨天那小屁孩又来了!管不管?不管的话,我就丢出去了。”
巫姣道:“给萧家送回去。”
萧言澈快速环视一圈,抢过墙边的镰刀,架到脖颈,“你们若是不救我妹妹,我也不活了,我要死在这,死在你们这!”
巫姣推开房门,不紧不慢道:“随便,你若想死,我们也不拦着。用不用帮忙?你下手的时候,千万要用力,别一刀下去死不干净,怪难受的。”
萧言澈死死盯着她,眼泪滑落,“你要怎样才能答应?怎样才能答应救她!”
巫姣:“小孩,生老病死是自然。若能救,医者自然竭尽所能,若不能,便要遵循自然规律。实在难受,便在这大哭一场,哭痛快了,就回家吧。”
“你明明能救,换命就可以。”萧渺喊道,“你为何不救她!”
跟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讲这些,不仅是为难他,也是为难自己,巫姣叹息道:“逆天而为,终要付出代价。人虽活了,却不一定能担起这个‘救’字。”
萧言澈道:“只要萧渺活着,只要她活着就行。”
“你…非要如此?”
萧言澈道:“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不知道我两有多好,我两形影不离,分不开的,也没法分开。就算死,也是我先死。阿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黑,木盒子太黑,她自己受不住的。我要保护她,她需要我!她离不开我!”
小孩可以为所欲为些,巫姣不能,她身为长者,身为医者,无论是那种身份,都应该更加慎重,三思而后行。
她思忖之际,院中又闯进两个不速之客。山猢先一步上前查看,女子背着只血葫芦,仔细看了眼,血葫芦有鼻子有眼的,是只鼠兔。
见没有危险,他喊道:“是两只受伤的鼠兔,有一个伤的太重,你自己过来看一眼吧。”
常成行跪拜礼,“神医,我妹妹被阵法反噬,请您出手救救她。”
“不必多礼,先起来。”巫姣将常成拉起来,蹲下身仔细查看,无奈摇了摇头,“筋脉尽段,肉|体已毁,无救。你这法术维持不了多久,灵魂被阵法波及,已是四分五散……”
已是四分五裂,最后也只能魂飞魄散。常成险些倒下,被巫姣及时扶住。
“先坐下,”巫姣将她扶到一旁,又唤山猢倒些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