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垂眸片刻,“小卷儿还没化形时,掉落在半月山附近的荒林中,断掉一尾,被我吸收。”她转头看向任卷舒,“我体内,流有她的血……”
灵久猛地站起,踉跄撤开,“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雪芽淡淡道:“没有她,便没有我。”
“不行!”
雪芽已分不清是几个人说的“不行”,浅笑道:“能救她的只有我。虽然不知道小卷儿的生父生母是谁,但师父曾提过一次,这世间,我和小卷儿是至亲,就算不同种,不同族,我也是她唯一的至亲。”
“那也不行,你要是……”燕辞归一着急,磕巴道,“你要是什么了,等卷儿姐醒后,也要、也要骂死我们。”
救与不救,横竖怎么说,都不对。燕辞归急哎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不必多说,能救她的是我。”雪芽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要救,也必须救。”
朱又玄和无应,她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纵使万般苦闷恼悔,也没有一点办法。现在,她能救,绝不可能让任卷舒重蹈覆辙。
不要说血肉白骨,就算魂飞魄散,她也要救。
同其尘看向灵久,“没有其他办法吗?”
灵久满脸不知所措,没听清同其尘问的话。
直到同其尘又问了一遍,她才慌忙摇头,不由带着哭腔道:“没有,没有了,没有其他办法了。怎么办啊?都怪我,怪我不认真练法术,才想不出别的办法。怎么办怎么办,要都救下,不能只救一个,不能。”
同其尘皱眉思索。
灵久拽着他的袖子使劲摇晃,“快问问你师父,他不是很厉害吗?快让他想想办法。”
伶舟道:“没法问,泠河派在周遭设有结界,不仅活物没法出去,就连法术也被拦在里面。”
燕辞归道:“他这样做,泠河县的百姓也被困住,没法走动,他们就没有异议?”
伶舟摇头,“泠河派说,近日收到传信,有大妖自北而下,设结界是为了保护大家。人们自然没有异议。”
燕辞归有些懊恼,瞧了冷雀知一眼,前思后想,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同其尘看向雪芽,“没有血肉,没有白骨,便只剩魂魄。你若愿意,练鬼之术,我可以学。”
雪芽险些愣住,虽抬眼瞧他,却半天没说出话,“练鬼之术极为复杂,况且你是狐妖,我本体是株水晶兰,门类不通。我的练鬼之术,就算你学去,也不一定能用出来。”
同其尘道:“我知道一个转换之术,不必担心。你若愿意,教我便是。”
天底下,玄妙的术法诸多,奇人无数,少不了有些一门心思研究法术的。不管什么难题,总能有人想出解决办法。
有些法术,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就要看落到什么人手里,用来做什么事。
同其尘曾在长留山的禁书中看到过一个转换之法,讲的就是,如何将那些门类不同、费力学来却无法施展的法术,转为自己所用。
造术之人用了个成语命名,称其为‘珠联璧合’。
‘珠联璧合’虽为禁术,但听过这法术的人可不少。这一劳永逸的宝贝法术,曾经有段时间还流传过,可惜有些黑心人用其作恶,后来才逐渐被列为禁术。
同其尘虽知道此术,却从没用过。
他年幼时,看过许多禁术,长留山的藏书阁中,能看的,不能看的,他都已经看过一遍。
如今回想,已记不清当时为何要看,可能是好奇心驱使,也可能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增生出难以压抑、未曾察觉到的叛逆。
虽然看禁书,但他从来没用过里面的禁术。他看这些东西,就跟燕辞归小图画本一样,打发打发时间。
以前,他从没想过要用,也非常明确,决不能用。
可眼下情况不同,这禁术是用来救人的。师父知道了,搬出些门规伺候,挨过去就过去了。
同其尘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看过的东西都能记个七八成。关于‘珠联璧合’,也差不多都记得。
燕辞归听人说过这个禁术,没想到同其尘竟然会。
他嘴上没说话,心里倒是啧了声,师傅们都说他是长留山最不守规矩的人,现在想想,他看些图文画本,逃个晨读早练,溜下山玩几圈,才哪到哪。跟同其尘看禁术相比,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也算是揪到同其尘的小辫子,以后偷溜下山,再也不用死皮赖脸求他打掩护了。
灵久道:“如果练鬼之术成了,阿姐是不是和无应一样,变成鬼了。”
雪芽把头点点,“差不多。”
同其尘看向雪芽,“阿姐,具体怎么做,还是看你的想法。你若不愿,我和燕辞归定会好好处理后面的事。”
灵久一听这话,拉着雪芽胳膊轻轻摇晃,轻声道:“阿姐,我不想你走。就算你变成鬼,我也不怕,我还要抱着阿姐一起睡,能不能不走?”
“我也放不下你们,”雪芽给她擦泪,抬眼看向同其尘,“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同其尘顿了顿,改口道,“十成,我会保证万无一失。”
雪芽思忖片刻,拜托几人:“若是任卷舒日后问起来,大家就说我中毒太深,保不住□□,才化为妖鬼,不要提今日之事。”
“好。”
灵久道:“卷儿姐的情况不是很好,此事不能拖,我们尽快开始吧。”
同其尘以禁术为由,将燕辞归和伶舟几人都请了出去,又咬破手指,鲜血画符,准备片刻,起身道:“都已准备好,可以开始。”
雪芽在怀中拿出陶笛,手指摩挲了一下。
以前,无应总爱在她手心描画,告诉她,自己将陶笛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做了很多小摆件,她看了肯定会喜欢。但她不是鬼,也没法钻到陶笛内,只能听他说。
如今也能见一见了。
雪芽将陶笛递到同其尘手里,“身毁后,凝练成的鬼魂很虚弱,也没有形状,需要自己修形,将我收在这里面吧。”
同其尘点头应了声好。
雪芽看向任卷舒,“修形会经历很长时间,不亚于妖怪化形。若是方便,你就多照看着她点。她没个正行,看着放荡不羁,其实心里能藏事呢。你们……”
雪芽顿了顿,不想过多参与两人的事,迂回了句:“若是她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能帮的话,就帮帮她,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同其尘道:“阿姐放心。”
“那便开始吧。”
阳光从破窗照进来,穿堂风过,将房梁上的破旧的红布条吹起,吹向门外。
几人立于门外,手里没事做,也静不了来。燕辞归和伶舟合商议,得找点吃食和水回来,便两两分开次行动。
伶舟带着小妖向西而行。
燕辞归和冷雀知向东面走,沉默了一路,谁都没开口。燕辞归一向话多,眼下这个节骨眼,说什么都逃不开段红锦和泠河派,还不如不说。
扯闲玩更不合适,况且,他也没这个心情。
又沉默片刻,冷雀知突然开口,“我要回去,我要去找义父。”
燕辞归眉毛瞬间拧起来,恨不得两条拧在一起,拧出条麻花来,“你还去找他做什么?这么多年,他和泠河派弟子筹划的这些事,对你是只字未提,明显就没拿你当自己人。说不定,他就是看你有利用价值,等着哪一步把你算计进去,你还去自投罗网。”
冷雀知恨声道:“义父他不是这样的人!”
燕辞归脸色瞬间沉下不少,“他不是这样的人?!事实就摆在这呢,又不是我瞎编的。你怎么这么轴呢,还回去找他干什么?”
冷雀知语气稍微缓了缓,“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还有什么不清楚?我们现在进退两难,被逼到这荒山破庵中,还能存心污蔑他不成?”燕辞归看她一眼,“不行,反正我不让你回去。我、我……我不放心。”
冷雀知愣了愣,没再跟他犟,轻轻嗯了声。
见她应下,燕辞归又偷瞄一眼,心里才松快不少。
两人开了口,燕辞归嘴里的话就没停过,一会不放心同其尘和灵久,一会说说怎么破局、怎么对付段红锦,一会又扯到集齐碎玉销毁白厌,等一切完事后,要痛痛快快地放松。
冷雀知始终跟在他身旁,跟着应和几句。脚步缓缓放慢,始终差他一步。
她静静看着,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
燕辞归转身之际,冷雀知在他脖颈横砍一掌,动作干净利落。燕辞归瞬间向后倒在她怀里,晕死过去。
冷雀知将他靠树放下,又仔细瞧了瞧,没忍住在他唇上点了下,轻声道:“我必须要回去,我与你们不同,他是我义父,我还有好多想问的。”
她将燕辞归肩上的落叶扫去,“万一我能劝住他呢。”
冷雀知在他身边设下法术,防止山间的野兽寻过来,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