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该如何凌驾天道呢?”
“不信天道,就凌驾于天道。我欲万物生生不息,想活就活,不为任何东西而献祭。”
祝煜愣了下,一把握住闻霄的手指,捏在手心,似是在贪图她的温热。
“好,为了这一片自由乐土,我帮你,以后咱们是同伙,一丘之貉。”
“不要乱用成语啊!”闻霄听完抬腿给了他一脚,“光说我,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
一瞬间,祝煜哑了。
闻霄掩嘴笑道:“不要抄我的作业啊,回答你自己的。”
祝煜却蛮不在乎,“我什么都不想要。荣华富贵我享受过,大起大落我经历过,这世间的一切最后都是一片混沌,一抔黄土,因此我没什么想要的。”
“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那也不是。”
若是没有什么想要,祝煜也别无生趣了。他自认不是什么宽广博大的人,祝棠有时候也说,他心胸不够,目光也不远。
可人类命运如何,祝煜一届神明残驱,实在是无心思索。
祝煜不自觉捏着闻霄的手指,在她手背的骨节上来回揉搓。他突然发现女孩子的手十分神奇,那么清瘦的一只手,写出的东西能让王朝倾倒,能移山填海。
从此,祝煜再不敢轻文人了。
闻霄微微低头,探寻着望过去,“嗯?到底有没有?”
“有。”
祝煜忽地换了个语气,分外虔诚,道:“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闻霄的脑子“轰——”得一声,手反而下意识攥紧了。攥了半天她才想起,这是祝煜的手,想要扔掉又觉得不合适。
“承蒙闻大人关怀,让您失望,祝某这辈子就是个凡夫俗子,是学不会爱人了。但我想,你也是个人,如果虔诚地爱你,算不算爱人?”
他咬字前所未有的谨慎,几乎是字字珠玑的程度,闻霄被他这句话砸的,比船外的海浪还要激涌。
栾花还在脸前,飘着淡淡的香气,闻霄缓缓呼吸,这香气便立刻萦绕在肺腑。
“算。”
那一刹那,好像把祝煜拉回到寒山的风雪里,他奄奄一息,闻霄却仍愿意拖着他,风雪与共,生死相依。
命定的缘从那时就已经定下,从此祝煜无论作何选择,都无怨无悔。
祝煜一把揽过闻霄的腰身,就像是将他作为人的闸门彻底打开,神明的淡泊从此彻底被剥离,他急切地、珍重地亲吻下去。
闻霄并没有抵抗,只觉得身体一点点变软。她轻轻合上眼,不知为何,能从这个吻感受到祝煜的一些情绪。
祝煜很绝望。
像是走入一条无法回转的绝路那般。
他在绝望什么?
闻霄抓着祝煜的衣襟,身体一点点撑不住,最后凳子歪倒,整个人朝后跌去。本以为她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却不想身体被一把抱住,随后重重跌进被褥里。
她被亲得有些招架不住,头晕目眩,呼吸也开始凌乱,抓住条带子就车,却不知道扯得是祝煜腰间的衣带。
对方低笑了两声,吻在闻霄的锁骨上。
闻霄一哆嗦,揽着祝煜,袖子从手腕上滑了下来,露出一直牢牢系在腕子上的红白麻绳。
“你一直系着吗?”
祝煜摩挲着她的手腕骨,动作眷恋缠绵,声音被情欲扰得沙哑。
闻霄道:“我想,我一直系着,你不会走丢。”
鲜红的绳子系在女子白玉般的手臂上,祝煜手指把绳圈挑松,与闻霄十指相握,忍麻绳环绕在他的掌心,她的指腹。
闻霄紧急地呼出一口气,“你会走丢吗?”
“但愿。”
但愿。
也可能真的会走丢的意思。
闻霄记不清楚后续了,她像一叶扁舟,在无尽的海洋之中漂泊,她除了紧紧扣住祝煜的手,什么也做不了。
她仿佛失去自己的控制权,任何一个被触碰过的地方都变得炽热、颤抖不止,偏偏祝煜是个冷冰,她怀抱着冰,情急之下把床榻的帘子都揪落了。
祝煜喘息着说:“小心些。”
说完擒住闻霄双手,按在床头,趴在她耳边胡乱念叨起来。闻霄已经神志不清,良久才觉察出他在碎碎念什么。
“闻霄。”
“闻大人。”
“君侯。”
……
闻霄感到燥热难耐,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你这时候嘴安静些。”
祝煜笑着答应道:“好。”
闻霄睡得很沉,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等闻霄起身的时候,头脑一片清明。那些恐慌的、绝望的、让人诚惶诚恐的琐事,都被抛到脑后。
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只觉得日头隐了下去,柔柔的风顺着窗缝滑进来。
祝煜还在熟睡,睫毛整整齐齐低垂着,平日狠戾的人睡觉时候也变得乖巧。闻霄看了半天,觉得有趣,便开始撩他的睫毛玩。
她似乎把祝煜戳醒了,祝煜也不生气,合着眼任她戳弄。
过了一会,闻霄披了件薄衫,赤脚走下榻,捧起桌上的栾花,找了个空陶罐放了进去。
她感觉祝煜在看自己,转头又见他工整地合眼装睡。
闻霄无奈地笑了笑,叹声说:“已经没什么可惶恐的了。”
最差,也不过是走向绝路,可人总是历经风雨,向死而生,就好像最好看的阳光总是不经意照进房间,两心相知也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情节。
和光同尘,风雨如晦,大不了向死而生。
第102章 洗雪鸣山 (六)
去的路上一波三折,返回的途中又是多行险路,再算上在京畿逗留的两月,几经波折下去,闻霄掐指一算,离开玉津,已有半年。
如今玉津城门就在眼前,她归心似箭,骑在马上,心里既是兴奋,也是不安。
祝煜走在前为她牵马,道:“怎么这一路上这么安静,你都不讲话了?”
闻霄道:“近乡情怯吧,咱们隐去了行踪,我也许久收不到玉津的信件了。”
兰和豫说:“上一封信件是什么来着?闻雾写得吗?”
闻霄微微蹙眉,“是,她说玉津多安定,争执少了许多。”
兰和豫闻言,脸色也沉了沉,甚至一旁的宋袖也是面色阴翳。
“怎么了?你们这些大堰人,别在这打哑谜。”祝煜见状,忙问道:“安定不是好事吗?”
闻霄无奈探手,“是好事。只是你想想那些老臣,个个都是元老人物,恨不得把那群脱了奴籍的奴工剥皮拆骨,哪能安定呢?”
“闻雾在说谎?”
“她何必写信骗我。”
祝煜道:“许是有人逼迫她。”
祝煜现在又将麻绳系回去了,却死活不肯换那些青灰麻衣,说是红白的衣衫才与缚额相称。闻霄只好找了家裁缝,买了赭红与鱼白的成衣。
祝煜身量高大,是天生的衣架子,新衣穿在身上格外精神,行走之间都养眼了许多。
闻霄目光不自觉在祝煜身上逗留,看到他赤色云纹的腰带,就会想到他精壮的腰身。刹那间,随波摇晃的船舱,低垂的紫色窗幔,红白麻绳下交握的双手,全都一一浮现眼前。
“你盯着我看什么?”祝煜低头,检查了下衣衫,发现并没有凌乱。
闻霄忙收回目光,“没、没事……我是想,能逼得我姐姐演戏,怕是也没几人了。”
一路东行,路上草木逐渐茂密,大片耕田却不见耕作之人。
闻霄下马,蹲在土地上,抬手一抹,指尖只能蹭到些土灰。耕地彻底干涸,露出了纵横交错的裂痕。
兰和豫遮掩了下阳光,“这不是玉津近郊么,怎么没人了?”
“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祝煜是记得这个地方的。
当初从狱中提了闻霄,二人路过了大片耕田,他们在栾树下歇脚,金灿灿的庄稼如海一般,农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着耕种之事。
闻霄深吸一口气,极目远眺,看到片白花花的东西。她朝前追过去,才见到是几具耕牛的白骨。
“人呢?为什么连赖以生存的耕牛,都丢弃在这了?”
宋袖道:“这片地应当是黄尹所管之地。黄尹是个有担当的,手底下出不来什么乱子。”
继续勘察下去,几个月的时间,近郊的村庄亦是空无一人,荒凉死寂。
闻霄等人重新上马,继续朝玉津方向疾驰而去。
远远望去,玉津门一片气势恢宏,令人目眩神迷的奢华之下,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凝重。
进出往来的人似乎少了许多,男人们脱了衫子,露着脊梁,女人们则是挽起袖子,都在想办法熬过这要命的毒日头。
几个穿着华服的人立在门前,朝闻霄他们的方向招手,酷热之下,人影都变得模糊。
闻霄仔细辨认下去,才看清,是闻雾和接驾的祈华堂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