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之二,却是说乌珠亡国前也曾有妙欲正觉主降世,这是亡国灭种的一个开幕礼。
玉津人心惶惶,虽无事发生,人们却都感到,国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祭还是不祭,再也争吵不出结果。
闻霄传召宋衿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作风十分的胆大妄为,穿着一身丧服来了望风楼。
“宋大人,你虽是有功之臣,再怎么说我们也要商议公事,怎么这么穿着来了?”
再看宋衿那松散的长发,凌乱潦草,并未束冠,闻霄越看越觉得头大。曾经宋衿哪敢这般,分明是嚣张跋扈、恃宠而骄。
宋衿缓缓道:“方才在扫墓,君侯紧急传召,我便想着别误了正事。”
“扫墓?谁的墓?”
“辛昇。”
一时之间,闻霄百味杂陈,良久,才吞吞吐吐道:“你竟然还记得他。”
闻霄对辛昇的感情很复杂。
起初她是敬畏辛昇的,接触久了,却也发现这人一直在给自己放水。
辛昇从未想过害自己,更多的是进退两难、言不由衷。
可把辛昇推向深渊的宋衿不该这样,倘若她现在的温情能在辛昇在世时分给他一丝一毫,辛昇也不会为了回忆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分纠结一生。
宋衿没有回答闻霄,只是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掩盖住她的思绪,没人能猜透她在想什么。
闻霄却知道,辛昇能猜透她。
辛昇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个女人会害了自己,还是无私的、包容的接纳了这些事情。
痴情的人总是善于为自己选择一个悲剧,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悲剧。
闻霄不免要多说几句,“宋大人觉得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吗?”
“不觉得。”
“那你也知道,你做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吧。”
宋衿笑了笑,“有得必有失,今天的状况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可我明白,有许多事情都要比情情爱爱重要。祝煜和天下,难道君侯要选祝煜吗?”
她这一问,倒是让闻霄语塞了。
如何选择呢?抛下天下,她自己良心过不去,抛下祝煜,她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闻霄发觉自己被宋衿带跑偏了,讥讽起来,“你们乌珠人,总是擅长趋利避害的。”
宋衿愣了下,道:“君侯什么都知道了。”
闻霄手按在宋衿桌前,目光威逼着她,“我要见她。”
“君侯要见谁?”
“你知道我说谁。”
宋衿坦然道:“我们大人能不能露面,取决于君侯的诚意。”
“到现在你还有命在我眼前说话,这诚意还不够吗?”
闻霄道:“你没资格替她谈判,你只需要传话。宋衿,两军相争,你知道谁最先死吗?”
“马前卒。”
“两面派。”
闻霄阴冷地笑了笑,“你这个人,想做高官考不上,弟弟又不愿意帮衬你,家里人不在意你,找的夫君也指望不上。你只能靠着乌珠人一点点往上爬,如今你得偿所愿,虽只是监管宫城事务,国事也能大权在握,你想要甩掉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宋衿不禁僵在原处,指甲悄悄在桌下掐着大腿肉。
以往与宋衿几次交锋,都是宋衿玩弄她,现在她也能把宋衿拿捏住,闻霄生出些复仇的快意。
闻霄继续道:“没想到我全都知晓?你现在一定很紧张吧,自己那点小九九全被人看穿了,不若我为你指条明路。”
“还望君侯指点。”
“投靠我,乌珠人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全都告诉我。宋衿,你其实是个有才干的人,现在悬崖勒马,我做君侯一日,这宫城就捏在你手里一日。”
闻霄没想到的是,宋衿拒绝的很果决。
“君侯,你对付不了他们。”
“这么说你还是要为乌珠做事?”
宋衿摇了摇头,“一旦沾上他们,就再也甩不掉了。君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局的吗?”
闻霄想了想,“从钟隅要处死我开始吗?”
“不,还要早。早到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入局的。”
一股凉意顺着闻霄的脊背一路爬了上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漏了许多细节,比如宋衿早就是安插好的,比如自己姐姐的失踪,比如父亲一生的智慧结晶——逐日大弓。
宋衿为闻霄安排了一次会面,会面的地点却在寒山。
这也是祝煜焦虑的原因。
“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寒山这个地方,它天生跟我犯冲。”
兰和豫皱眉,“所以你不想让闻霄去?”
祝煜两手一摊,道:“我从未阻拦过她什么,但是这地方最好别去,寒山不在我的掌控之内,出了任何事我帮不了她。”
兰和豫调笑起来,“你不是会变身吗?”
“严肃点!我也不是想变就变!”
“那你想怎样?”
祝煜深吸一口气,几次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兰和豫见状,干脆提起裙摆,抬腿就要走。
眼见着人要离开,祝煜一把拉住她,“你别跑啊!”
兰和豫道:“你决定好再找我就是了,今儿我收工了,约了朋友逛南坊呢,你别碍事。”
“我还没说我决定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兰和豫重新坐了回去,顺手抓了一把铜珠,撒在桌案上,“英明神武的祝小将军,从来不信命也不算卦,想找我算又拉不下脸呗。”
祝煜感叹道:“你真是人精!”
漆红的桌案上,铜珠散发着金黄的光泽,兰和豫轻轻团起,只手一撒,便如同撒了把米那般。
祝煜伸头看去,“怎么说?”
只见兰和豫神情越发凝重,手悬在半空颤了两下,许久都说不出话。她缓缓抬眼,漂亮的眼睛里却全是恐惧。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兰和豫不再言语,抓起铜珠抛了许多次,又拿起个簿子开始笔走龙蛇。
祝煜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她作法。
终于,兰和豫将笔朝前撂下,整个人似乎被耗尽全身立即,倚坐在桌上。
“别去,绝路,大凶。”
几日后,玉津门前,两个将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一个骑马,一个骑鹿,晃晃悠悠出了城。
走了两里,闻霄见四下无人,将包头的方巾一把扯了下来,这才喘开了气。
“差点给我憋死。”
祝煜道:“我是通缉犯,自然要包头,你包什么?”
闻霄道:“谷宥说了,我只能偷偷去见她。”
“可是……我觉得大家都认出你了。”
祝煜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闻霄这个事实,缓缓抬指。
远处,几个抱着箩筐的百姓正兴冲冲朝她挥手,吆喝着,“君侯——这是要出远门吗!我这里有些吃的,您收下路上好走啊!”
第104章 洗雪鸣山 (八)
“君侯!君侯您怎么来这儿啦!”
“您要来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好收拾一下。”
一群百姓挥舞着手热情似火地跑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把闻霄当什么奇珍似的。
闻霄一把用布重新蒙住头,只能勉强从底下看到这群百姓的脚。她僵笑着,“收拾啥啊……不对,我不是君侯,我不是我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真的不是!”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最新的话本子出来了,作者就在那头,有原稿!”
闻霄下意识瞪圆了眼,猛地一抬头,“在哪儿?”
百姓们齐嘘,“还说你不是!君侯最喜欢看话本子!”
中计了!
闻霄一个头两个大,抱着脑袋,“真的不是……”
幸好祝煜出来解围,安抚众人,移开了话题,“你们找君侯什么事啊?”
其中一个老人,颇为德高望重,捧着一筐鸡蛋,道:“哎呀,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君侯继位以来,咱们日子松快了些,虽受气受累在所难免,但国政能帮到我们,日子也就有了个奔头。也是老远看着骑鹿的姑娘,想着君侯也骑白鹿,我们想来道谢。”
另一个大婶激动地无以复加,“您不知道,从前我们家祖祖辈辈是奴隶,我得去张老爷家做一辈子的奴婢。自从废了奴,张老爷每个月都得给我工钱,还能放我回家看看孩子。”
“还有咱们驻扎咱们部落的督查,是个狗官,没想到上个月被抓走!真是解气!”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闻霄藏在布里,紧守着和谷宥的约定不敢抬头,呼吸却逐渐急促起来。
原来自己兢兢业业做的,真的会被看见。
文人一生用功苦读,为的不就是济世救民吗?
有个青年迈步出来,“咱们也是听说那劳什子的神明,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君侯,北崇听说已经开始祭祀了,咱们还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