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坚定地要去天裁吗?”
闻霄点点头,“这是我唯一的生路。”
“你明知道天裁其实是死路,没人活着回来过。”
“那也比在圜狱等死强,最起码我先走出去。我不想死,我一定不会死的。”闻霄说着,攥紧了祝煜的手,这时她才发现在自己紧张疲惫的时候,多了一个人,可以让她紧紧攥着手。
原来自己早就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于是闻霄话锋一转,甜兮兮地道:“况且,这不是还有你嘛。”
祝煜听到这话,双眼放光,一把揽过闻霄大笑道:“呦,你怎么这么会说呀,嘴真甜。”
笑过闹过后,祝煜忽然觉得心里不对劲。还有一些事情祝煜想说,却不知为何想不起来了,攥着药瓶在手心里打转。
闻霄试探着问,“怎么了,刚才还挺欢喜,现在又皱眉头。”
“我总觉得忘了件事情。”
“仔细想想?”
祝煜揉了揉头,“记不起来了,奇怪,我最近老忘事。”
说起来,闻霄也有这种感觉,准确来说是比现实生活更加迟钝,记忆力才会显得退化。因此祝煜应当是带着心事赶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记起来的开始。
闻霄并不介意自己变得迟钝,对于敏感的人来说,心里会上演无数的小剧场,反而迟钝是最好的解药。
果然,祝煜脸一点点垮了下去,似乎从满头雾水中揪出了什么重点,手也悬在脑后忘记放下。
闻霄探头,问道:“记起来了?”
“坏了,我好像……不是自己来的呀。”
说完祝煜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用力一拉,发现院门早已经被锁死。祝煜着急起来,用力拉着门环,拉得木门发出了晦涩的声响。
闻霄忙道:“你和谁来的?”
祝煜的脑雾似乎还没散去,犹豫片刻,“乌润。”
“来找我?”
“不是,不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记不清楚事情了。”
闻霄见他面露苦色,便先安抚他的情绪,“没事没事,你慢慢想。”
闻霄突然意识到,不止祝煜,自己的脑子也记不清事情了,迟钝的可怕。譬如方才刚刚被一个老人咬过,她竟然不去深究,而是坐在原地与祝煜谈笑风生。
真是疯了。
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磨牙,又像是长刀锯木,声音毛骨悚然,是闻霄从来没听过的。
祝煜下意识道:“是谁饿了在啃鞋底吗?”
话音刚落,二人想到什么,对视一眼。祝煜当机立断,不再纠结自己的脑雾,抬腿开始踹门。他天生神力,一般木门是遭不住踹的,偏偏这个木门结实的惊人。
闻霄沉声道:“应当是门外被人挂锁了。”
“他爷爷的,管他挂不挂。”祝煜暗骂一声,铆足了劲,猛踹几脚下去,竟生生将木门被踹碎,一时之间木屑四溅。
闻霄抬手遮掩了下,再往前望去,只见破败的宫道里,空无一人。
磨牙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有些遥远,找不准具体方位。
闻霄深吸一口气,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心底却凭空生出恐惧来。她不自觉伸手一抓,抓到祝煜冰冷的指尖。
“那个老人家呢?”
祝煜摇了摇头,牵着闻霄一路朝前找去。宫道狭长,荒凉至极,只要尖锐的磨牙声和二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闻霄紧张得不断深呼吸,稍有风吹草动,她就会警惕地望过去。
前面是一个简陋的宫门,只剩下个破门框子,里面歪斜着个草棚子。
二人来到草棚子前,见旁边地上躺了块牌匾。
闻霄把牌匾上的灰尘擦去,能看到勉强一个兽字。
“我记得乌夫人喜欢奇兽,估摸这里曾经是养兽的吧?”
经过妙欲正觉主的祸乱,怕是乌珠也无力供养奇珍异兽,这个院子自然也就荒废了。
祝煜却凝重道:“可这牙印子像人咬的呀。”
这棚柱本就是块烂木头了,磕磕碰碰的痕迹杂多,但上面一圈整齐的牙印却格外明显。闻霄下意识抬起手,拿自己的牙印和它对比。
“是人咬的,但不是同一个人咬的。”
说完,闻霄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的可怕之处了。
不是同一个人咬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在咬人。
老人饥肠辘辘的面孔浮现在闻霄眼前,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不断作痛,耳畔的磨牙声一遍遍刺激着人的神经。
闻霄才发现祝煜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平日飞扬跋扈的目光都冷了下来,空洞如同深井。
“闻霄,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闻霄紧张地说不出话,后背发寒,打了个寒战,胸口也一阵阵窒息。
祝煜缓缓道:“磨牙声好像就在我们周围。”
第108章 洗雪鸣山 (十二)
闻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牙切齿地“嘘”了祝煜一声。
小时候,闻雾就喜欢讲妖精鬼怪的故事吓唬她,每次都吓得闻霄连哭几天,谁来都哄不好。渐渐的,闻霄发现,这种事情,人吓人,吓死人,都是自己吓自己。
比如现在,若是祝煜什么都不说,闻霄不觉得可怕,偏偏祝煜反常地冷脸,目光阴沉。依闻霄对祝煜的认知,祝煜每次露出这个神情都没好事发生。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何苦自己吓自己。
祝煜无辜道:“我说真的。”
闻霄恨恨地说:“我知道,但是你越说越瘆人。”
说罢,二人相对扶着草棚子中央的破柱,不断警惕地盯着周围。磨牙声越来越清晰,闻霄便越发提心吊胆,草木皆兵。
直到他们身后一排排棚屋中传来姑娘的尖叫,祝煜立即动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推开屋门,从里面生生拉出一串人。
闻霄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怪人和一个姑娘,二人拉扯在一起,祝煜拽出一个,另一个索性跟着出来了。
那怪人满头白发,老得不成样子,从身形上看是个老妪。她一身翠色华服,头带珠翠,手佩玉镯,十分富贵,却行为癫狂,浑浑噩噩抓着姑娘的手。
而那姑娘,正是闻霄那日救下的姑娘。
姑娘一看到闻霄和祝煜,便像看到了救星,竭尽全力撇开老妪,冲着闻霄伸出手,“恩人救我!”
祝煜忙一把把二人分开,老妪收不住力,一下子撞倒在屋前的茅草堆里。
本以为她要再次扑上去,闻霄已经挡在姑娘身前,没想到那老妪也不起身,抓了把干草开始往嘴里塞。
地上的茅草都沾满了尘土,老妪似乎真的饿昏了头,一口接一口咽下去,吃得满面尘灰。
闻霄和祝煜被这一幕惊到,站在原处,看着她大口囫囵吞咽。地上的草能喂三头牛,她就像是要一个人吃光,甚至手都跟不上吞咽的速度。
闻霄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却被祝煜抬臂拦住,“危险,我去就行。”
祝煜走上前,用刀鞘拍了拍老妪的肩膀,老妪就像没有知觉,仍是埋头苦吃。不同的是,她开始面露苦色,吞干草如吞刀片。
祝煜生硬地关心道:“喂,你没事吧?”
老妪一边往嘴里塞干草,一边抬头,视线与祝煜相接的那一瞬间,祝煜触电似的踉跄了几步。
“你……”
老妪的双目含血,竟留下了一行泪。
她似乎根本就不想吃,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除此之外,这人十分面熟。
闻霄善识人,仔细打量老妪的五官,才发觉她与这人有一面之缘。
她倒吸一口凉气,冲到老妪身边,对祝煜道:“这是乌夫人,快拦住她。”
祝煜见状,忙掰住乌夫人的手,闻霄立即把她手里的干草丢掉,二人齐力将人拖到个空地上。
乌夫人被拖行着,脚不住地乱蹬,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嚎叫后,她又开始反复磨牙,像是饥饿已久的豺狼。
不知怎的,她一声嚎叫,勾起无数声呻吟,从不同方向,零零散散传来,如野兽聚集那般。
祝煜怕她真的引来什么,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却不想乌夫人趁机扭头,一口咬在祝煜手上。
祝煜闷哼一声,也不挣扎,把自己的手掌肉当堵嘴的塞子,乌夫人啃着他的手,仍不满足,竟咀嚼起来。祝煜几次想将她丢开,每次都下不去手。
“这……这是乌润那厮的娘子,我揍她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乌润对他们这样的异乡客,还是相当不错的。
闻霄在一旁紧抓着乌夫人的下颌,想让她松口,偏偏乌夫人的咬肌像是铜铸的,“明明是乌润得了奇症,为何夫人也变成这样?”
说完,闻霄突然想起了什么。
原本年少的送茶小仆,几日不见已经满头白发,亦是如同恶鬼那般逢人就啃。
风华貌美的乌夫人,转瞬之间便风烛残年,饿得连木头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