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转头,望向远处缩在角落的姑娘,那姑娘抹了滴泪,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家突然都疯了病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闻霄用肘锁住乌夫人,不停晃着她的身体,祝煜抵住她的咽喉,乌夫人觉得窒息,松了口,祝煜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才解放出来。
乌夫人像是被人捏了命门,惨叫不止,祝煜没办法,道了句“得罪”用破布塞住她的嘴。
一炷香的功夫,乌夫人消停下来,身体不再挣扎,也不再惨叫,眼轻轻合上。祝煜将破布取下来,发现里面已经被牙齿磨碎了。
乌夫人似乎睡过去了,闻霄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起身走到那姑娘身边,“你怎么在这?”
“我……我来找君侯救命。我的邻居都疯了,就像她那样,我害怕。”
又找君侯救命。
闻霄觉得这姑娘很有趣,再忠贞的臣子也不会如同她这般,将君侯当做唯一的神明,妙欲正觉主的诱惑蛊惑不了她,死亡的恐惧吓不退她。似乎只要乌润在她身边,她就能生存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珍藏许多年的旧书被突然翻开,淡淡的墨香与纸臭混在一起,恍若隔世。
祝煜沉吟片刻,道:“我好像想起来乌润去哪了。”
闻霄眨眨眼,“你记起来了?”
祝煜说出来,自己都难以置信,“方才锁我们的,只怕就是乌润。”
说完,姑娘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站起身,“君侯!君侯来了!”
闻霄抬头,望着院门口,乌润果然狼狈地站这那,头发松散,眼眶泛红,皮肉下垂,长出了许多褐色斑点。他的胸口就像是个大风箱,每一声喘息都十分艰难,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乌润踉踉跄跄走到夫人身前,只是试探了下鼻息,惨笑了声,“果然。”
闻霄不明白,“果然什么?”
“我夫人新丧,劳烦小花仙人和闻姑娘,帮我照看遗体。金银台有难,待我解决了这桩事,安葬了夫人,再来敬谢二位的恩情。”
乌润浑浑噩噩说完,像是丢了魂,最后眷恋地摸了摸夫人的脸,起身往外走。
闻霄忙叫住他,“乌兄!等等!”
她脑子乱成一团,摸了摸乌夫人的喉咙,果真没了生机。闻霄如同被五雷轰顶,耳边嗡嗡作响。乌夫人一直这她身边,她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死的,更不知是怎么死的。
“乌兄,我没照看好夫人。”
乌润抬手,示意闻霄不要再往下说。他如今站立都十分勉强,仍是执着的往外走着。
“苦厄将至,谁都逃不掉。”
乌润靠着门框,回望闻霄,道:“只怕这是君侯的宿命,若是我没回来,夫人还得劳烦二位安葬。”
闻霄觉出这话不对,天下雅宴君侯殉炉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忙追了上去。
乌润夺路而逃,一路弯弯绕绕,跑进了相邻的院落里。闻霄等人紧跟其后,更一进去,没看到乌润的人影,却听到门后清脆一声,又落锁了。
闻霄拼命拍着门,“乌兄,你做什么?放我们出去!”
乌润说:“我引你们来,又怎会放你们走。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只需要在这里等我,给我一些时间。”
“你千万别想不开。”
门后是乌润近乎崩溃的颤声,“我爱我的子民,我爱我的子民,我爱的我的子民……”
闻霄近乎尖叫起来,“金银台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啊!”
“你不懂!你们不懂!”乌润撕心裂肺道:“完了,一切都完了,金银台完了,乌珠完了,这就是渎神的下场,我们都要完蛋了。”
“妙欲正觉主都能被你平息,这次也没问题的,你先把门打开。”
闻霄苦口婆心劝着,与祝煜对视一眼,祝煜立即开始踹门。
这门却不同之前的门,十分厚实,难怪乌润要把他们引来,怕是专门应对祝煜的天生神力。
乌润道:“别费功夫了,就算是战车都不可能冲撞开。”
蛮力不成,便只能舌战。闻霄趴在门缝,能看到乌润跪伏在门前的身影,莫名的凄凉,像是被命运驯服。
闻霄说:“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我们做君侯的,不就是要在绝路谋条生路吗?”
乌润闻言,声泪俱下,用衣袖抹着脸,说:“你不懂,你不懂。”
闻霄心急如焚,“那你教我啊,你教我这么多政策,也不差再教我这一个道理了吧!”
“我……我生来就是做君侯的,我三岁能背书,六岁能理政,十二岁平定五十一部落之乱,我是天纵奇才,我爱民如子,我、我……”
闻霄温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一定可以化解这些的。”
“对,对,我爱民如子。”
乌润笑了,笑得所有人不寒而栗,他跌跌撞撞站起身,隔着门,指着门后的闻霄,“神明又算什么,只要我在一日,乌珠万寿永昌!我的子民就是我的生命,我可以为他们付出一切!你们这些自私的人又怎么能懂无私的人!”
祝煜冷声道:“怕是你自己欺骗自己。”
乌润听不见祝煜说话似的,默默念叨着,“我爱我的子民,我爱我的子民”,拔腿就跑。他走的时候,似乎身上挂着的玉珠串碎了,掉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
院子里只剩下闻霄、祝煜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姑娘。
祝煜丈量了下墙,“这墙太高,我也翻不出去,但我可以将你抬出去,墙外有个歪脖子树,你攀着下去。”
他说得利落,似乎从没质疑过闻霄能不能做到。
闻霄没多想,果断答应了。
祝煜便抬起闻霄,稳当地将她送到墙边,闻霄骑上墙,晃了几下稳住身子,远远眺望,眼前的一幕令人胆战心惊。
泱泱金银台,已经是一片苦难的汪洋。只见人头密集,人们聚集在一处,像是一波波的浪涌,黑压压引人窒息。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去,似乎东君收起了最后的怜悯,决心对这个渎神之国降下苦厄神罚。
第109章 天地生炉 (一)
闻霄顺着歪脖子树一点点爬下来,人刚落地,一把长刀就从墙头丢了出来。
祝煜在那头喊,“快随便劈开些什么,将我放出去!”
院门前落了把笨重的黄铜锁,死死把两扇门“焊”在一起,甚至还悬了条铁链,生怕闻霄等人钻出去。
闻霄挠了挠头,“我估计用你的刀是劈打不开了。”
另一头祝煜隔着门,声音有些模糊,“能不能找把斧头?”
“这是铜锁,劈不开的。”
“劈门啊。”
闻霄扭头,看着宫道的尽头,已经再也找不到乌润的踪迹。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磨牙的声音,可以想象金银台已经彻底被饿死鬼包围。她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边后撤一边小声念叨。
“我觉得……去找斧头也太浪费时间了。乌兄人都跑没了踪影,总不能误事。”
祝煜心里暗叫不好,声音都高了几分,“这是幻境,误了就误了!”
闻霄兴奋道:“是呀!这是幻境,我又不会死!百年前的古国一朝覆灭,我已经袖手旁观,就让我看个够吧。”
“闻霄!你清醒一点!你知道这个幻境和以前的不一样,你不能自己去,你得带上我!”
“我追上去拦下乌兄,就来救你。你在里面很安全,还能看顾好那个小姑娘,对吧?”
“安全个屁,我在乎的是你!”
闻霄不再同他拌嘴,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转头就跑。祝煜叫骂声在她身后追来,似乎在喊“犟驴”,闻霄也毫不在意。
“要不然怎么是犟驴呢?嘿嘿。”
闻霄一路顺着乌润离去的方向跑去,哪里有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她就朝哪奔,平日里胆小,什么都怕,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借的胆子,足下生风,一路狂奔,硬是穿过层层宫闱。
眼前是一大片茂盛的栾树林,阴沉的天幕下,黄花打着旋飞舞,枝杈参差,肆意生长,快步穿过时勾破了闻霄的衣裙。
闻霄捂着胳膊,发现竟生生被划出道口子。
她真的头脑迟钝了,跑到树林的中央,才觉出不对劲:金银台是个极为工整的宫殿群,哪来的栾花林!
顿时闻霄慌了神,被层层花树围住,她站在林中,眼花缭乱,分不清方向。耳边的咆哮与磨牙声,鼻尖浓烈的栾花香气,一次次扭曲了她的感官。
天边的太阳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一切都是不好的征兆。
残阳如血,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
闻霄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不停喘息着,只觉眼前的枝子着了魔那般,似乎在伸展身体,疯狂起舞。
她甚至能听到这些树木细碎的低语,它们在闻霄的耳畔默念着。
“好饿,好饿。”
闻霄干脆合上眼睛,强行清空脑中的杂念,心境澄澈,呼吸也逐渐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