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想承认,“是的。”
祝煜想起自己锄的地,不禁拍了拍闻霄的肩头,“你要相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闻霄抽了抽嘴角,“真的会好吗……”
那边漱香吃了口韭菜,呛得吐了出来,“好咸啊!”
好不了一点!
黄大爷和黄大婶一同回来,一家人带上祝煜和闻霄,坐在小院子热热闹闹吃上了饭。
闻霄不得不承认,黄大婶的手艺一绝,在玉津做个名厨也是能够的。
她一边品着酱肉,一边道:“听说你钱袋子丢了?”
祝煜大窘,“没丢没丢。”
“那怎么兴师动众,全村都去找了?”
漱玉和漱香不知为何,捂着嘴笑成一团,头上两个小揪揪甩来甩去的。
祝煜道:“我自己放在隔壁李姨家门槛上了,忘了拿走。”
“你好端端把钱放人家门槛上做什么?”
“系靴子系带啊!”
黄大婶笑眯眯道:“待会你把靴子给我,你的系带送了,我给你拧条新的。”
祝煜立即两眼放光,“好哇!谢谢大婶,有红色的吗!”
“有有有。”
于是饭后,祝煜拉着闻霄兴冲冲进了土屋,却没见到黄大婶,只看到个小丫头片子,蹲在地上吃东西。
祝煜拍了拍那丫头的肩头,“漱香,你在干嘛呢?”
那小丫头转过头,一双眼睛格外清澈漂亮,只是嘴角沾满了泥土,连牙上都是。
“我不是漱香,我是漱玉。”
祝煜皱眉,比了比她的个头,“大的那个不是漱香吗?”
闻霄小声提示道:“大的那个是漱玉。”
祝煜便一把将漱玉抱起来,摸了摸她嘴边的泥,“你怎么弄的呀,脏兮兮的。”
漱玉吐了吐舌头,“你才脏。”
“你看看你,满脸都是泥,还好意思说我脏。”
“略……”漱玉吐了吐舌头,开始拳打脚踢,闹着要下来。
漱玉越折腾,祝煜越不放手,弄得小姑娘一直吱呀乱叫。
闻霄看不下去了,把孩子一把躲了过来,“你欺负她干什么?你也十岁啊。”
她瞧着漱玉舌头上也有泥,觉得不对劲,伸手抹了把漱玉的脸,“漱玉,跟姐姐说,你刚才在干嘛呀?”
“我饿了,炕角的泥很甜。”
闻霄大惊,“可不能吃泥啊!”
祝煜在一旁抱胸,“我说吧,明明是她脏兮兮的。”
话音刚落,胳膊就挨了漱玉一脚。
闻霄想着,方才吃饭,漱玉也没少吃,竟然又饿了。她转念一想,或许是村里的孩子动得多,消耗也快。
“姐姐给你煮东西吃,好不好呀?”
漱玉想了想,为难地皱起脸,“不、不了吧……”
“怎么了?”
“你做的有些难吃。”
……
常言道难得糊涂,因为糊涂最难得。
闻霄在村子里是个生人,无一技之长,只能跟着学,每天囫囵着过,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祝煜为黄大爷家添置了牛,可惜祝煜不比以前阔绰,最后买了头老牛,动两下歇一歇,不像个牲畜,倒像是宠物。闻霄闲来无事,就坐在牛背上,抱着漱香,看祝煜干活。
她忽然有了一些新的人生志向,比如学会耕作,在三三村落户,有自己的小土屋,过着悠闲的生活。
闻霄抬手,给漱香遮着日头,漱香就迷迷糊糊倚靠在闻霄怀里睡过去。闻霄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窃喜,觉得自己抱了块白瓷娃娃,时不时就要戳一戳漱玉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闻霄听到远处传来大婶的吆喝声。
地里的人纷纷抬头,看着大婶摇摇晃晃跑来,“闻姑娘!闻姑娘!”
闻霄抱着漱玉,从牛上跳了下来,“大婶,怎么跑来啦?”
“你那日洗的衣服,我看破了块,应当是被划坏的。我给你补了下,洞太大,就用了我们自己的纺布,绣了块花。你看你喜欢吗?”
大婶一面说,一面接过漱香,让闻霄试衣服,闻霄便披上外衣,只见肩头多了一串金黄的栾花,璀璨热烈,明媚动人。
“是栾花!您怎么知道我喜欢这花?”
大婶见闻霄喜欢,眼睛笑成两道弯,“我看你不少物件上都有,又怕绣不像,请教了村口的老赵头,他早年走南闯北,应当见过不少。”
闻霄是真的喜欢极了这衣服,又想到自己在日头下坐了这么久,身上是污秽的,怕把新衣弄脏。
大婶善解人意道:“姑娘你随便穿,你喜欢,我多给你做几件。”
闻霄想起,上一次有人给她补衣服,还是青葱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她下了学,和兰和豫拉着手,蹦蹦跳跳回到家,涂清端会坐在床边,对着光一针一线地缝着。神情专注,气质温婉,几缕碎发从鬓边滑落,美艳又动人。
兰和豫笑着道:“涂姨,又在做宝贝呢?”
涂清端看到是兰和豫来溜门子,登时喜笑颜开,“做什么宝贝,小霄摔破了衣服,我给她补补。”说完顺便责骂闻霄几声,“小姑娘家家,不好好走路,把衣服跌成这样像什么话?”
闻霄顿时不高兴了,瘪着嘴背过身去。
兰和豫素来是嘴甜的,扒着窗户探头往里看。
闻霄站在一旁赌气不看,只听兰和豫惊叹一声,“这还不是宝贝,要我说,是神明送来的针线,才能做出这样的宝贝吧!”
涂清端听了自然开心,道:“就你嘴甜,一会留下来吃个饭吧。”
栾花枝子垂在窗畔,闻霄恼火地一把折断,抖了一地碎花瓣。
她又实在好奇涂清端补了个什么,悄悄瞥了一眼。
那是一朵金色的小栾花,惟妙惟肖地落在衣襟上,太过明媚,连窗边真的栾花都成了陪衬。
涂清端问,“小霄,你喜欢吗?”
闻霄还在因涂清端责骂她生气,便说:“不好看,我一点也不喜欢。”
此去经年,栾花又浮现的衣袖上,为她补衣服的人却不在了。
闻霄一把搂住大婶的脖子,鼻头有些酸,“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最好的东西,是神明送来的针线才能做成的吧。”
他们和黄大爷一家越来越熟悉,走在村子里见到谷宥,就像是见到了普通的邻居。
渐渐的,闻霄开始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人,生生世世都是这里的人。
那遥远的玉津,竟不像是她的故乡了。
一日叶琳说起此事,闻霄发现她亦有同感,二人开始唏嘘不已。
寒山还没解封,洗雪大典却一直在如火如荼的操办,乡亲们纷纷伸手相助,已经顺利度过了净雪这道大关。
涤身,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步骤,不涤身,是对先祖不敬。村民给闻霄指了条路,顺着蜿蜒山道一路走到尽头,竟然有口温泉。
氤氲水汽迷了闻霄的眼,她泡在叶琳身旁,看着叶琳曼妙的背影,上门是各种烫伤。
她没法想象,叶琳这样的少女,是一个生育了两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创伤的人。
叶琳道:“因为我们没有家了,旁人给了点温情就是家。”
闻霄微微点头,把水一点点泼到肩头。
“我最近经常做梦。”叶琳含混着说道,似有淡淡的忧伤。
闻霄顿时警醒过来,“梦到什么?”
“梦到我在羌国的日子。”
“喔……”
还好不是梦到宋袖。
看来祝煜的神力还不错,这种梦到遗忘的旧情人的狗血戏码,千万不要再上演了。
叶琳自顾自道:“起初他们对我还算不错,后来……他们要把我的孩子送去人祭,我说我不愿意,他们就用烙铁烫我。”
水汽遮住了叶琳的面孔,闻霄无法看到她的神情,只觉得她面前的水汽腾空直上,郁结成一股浓烈的忧伤。
“若是京畿倒了,我还会有家吗?”
“会……会吧。”闻霄干涩道:“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我想,既然你活在世上,安身立命,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说得也是。”叶琳苦笑道,显然闻霄的话对她并没什么作用。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闻霄的眼睛,闻霄挣扎两下,呛了口水。
闻霄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挪开眼前的小手,“漱香!”
“你怎么知道是我?”漱香咯咯笑个不停,解开衣带跳进温泉里,炸起一片水花。
闻霄怕她淹着,一把搂过她,“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嫩的小手呀。正好这个姐姐家里还有个小弟弟,你这么爱闹,不如把你送给这个姐姐,和那个小弟弟闹去。”
叶琳也笑道:“是啊,你年纪大,我家小弟弟就是你的小玩意儿呢。”
漱香立即瞪大了湿漉漉的眼,小手交叠捂着嘴,“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