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看你太可怜了,帮你揉一揉。”
“你才可怜。”
闻霄终于解救出自己的脚,从祝煜的魔爪中拔出来后一脚踹在他身上,“我不需要你帮我揉。”
祝煜恍然,“这是你的痒痒肉?”
“不是。”
闻霄摸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我没有这东西。”
“那我再揉一下试试。”
“滚啊……”
果不其然,祝煜又挨了一脚。他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闻霄这样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好玩。
京畿人多死板,大堰国虽民风开放,见到京畿人如同虫蚁见大象,胆战心惊,能躲则躲,还不如死板的京畿人。闻霄这副怼天怼地的鲜活劲,倒是比其他人有趣许多。
祝煜放缓了语气,“好了好了,我逗你的,帮你揉一下,你脚踝都肿了,别乱折腾。”
闻霄盘起腿,刻意离他远远的,撅着嘴道:“我不要。”
“脚不好使过会怎么去寒天枯?你是来拖累我的吧。”
“我不是累赘。”
“那把脚速速给本官呈上。”
“我不要。”
祝煜气得干笑了声。
自己刚才怕是疯了才觉得这倔驴好玩。
他一把拽起闻霄的脚,靠蛮力锁住,“再不听话我就接着挠你痒痒肉。”
闻霄硬是被他拽得倒在地上,嘴里还叫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你除了这三个字还会说别的吗?乖,一会还得赶路,你听话行不行?”
“你叫小狗呢,乖什么乖,你个二皮脸快放手。”
祝煜挨着骂,分外无奈地继续给她揉。
许是因为他揉的还蛮舒服,闻霄挣扎的动作逐渐消停下来,瘫倒在地上宛若毫无生气的死尸。她盯着全是冰棱的洞穴盯,感受着脚踝丝丝麻麻的触感。
祝煜很奇怪,周身冰凉,手指更是一点温度也没有。本来是有些酸肿的脚踝,祝煜揉了一会,闻霄居然觉得血液都顺畅了,脚也开始暖起来。
祝煜得意道:“舒服吧,我刚才故意逗你的。我在家里经常给我父亲按摩。我父亲常年练站桩,腰不好,脚踝膝盖也都有些损伤。”
“你父亲是京畿哪位大人呀?”
“我父亲姓祝。”
闻霄懒洋洋道:“祝大人的父亲不姓祝,难道跟我姓闻吗?祝大人喜欢说废话。”
一旁的祝煜目光黯淡下去,“不算废话。总归他是很厉害的人。”
闻霄忽然想起京畿那位大官,所司之职为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有小部落作乱,祝尹大人一声令下,那小小的部落便被夷为平地。
如若祝煜是祝尹大人的儿子,再怎么嚣张跋扈也是理所应当的。
想到祝尹大人的儿子正在给自己揉脚,闻霄有些啼笑皆非,手里把玩着祝煜那根红白麻绳,将它们在手里搓紧实,“你父亲这么厉害,你怎么才做个亚服。”
“历练嘛,总不能靠老爹过一辈子。”
“祝大人这种脚踏实地的思想也是我们祈华堂所赞颂的。”
祝煜轻快地笑起来,忽然看到闻霄手里玩着的那根红白麻绳,抹了把自己的额头,“我的绳,怎么在你那?”
闻霄递给他,“从尘缘线上坠落时候我不小心扯下来的,对不起。”
祝煜顿时变得神色紧张,手忙脚乱系回头上,一着急怎么都系不好。闻霄支起身子,端坐在一旁,看他和绳子打架。
绳子绑好,祝煜才长舒一口气,“你休息好了没?”
闻霄点点头。
祝煜干涩道:“走,去寒天枯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也知道,这段路虽长,也不算那么长,人总要抵达终点的。
闻霄顺从地站起身,伸出手,“绑我吧。”
祝煜摇摇头,“你不会跑的。走吧,总要去面对天裁的。”
“我知道啊。”
“你不担心吗?”
闻霄抿了抿嘴,“怕也不怕。”
祝煜哑然,跟在闻霄身后顶着风雪走出洞。
二人一前一后,顶着千斤狂风披荆斩棘,没走出多远,忽地觉出些不对劲来。祝煜耳聪,先道:“什么声音。”
闻霄转眼望去,那白皑皑的雪山上堆砌的冻雪,正如同巨浪一般朝自己涌来。
闻霄尖叫一声,“雪崩了,快逃。”
第12章 寒山一暮 (十二)
寒山之高,直通天穹。
然寒天坠落,天穹塌陷,巨大的雪浪从山顶滚落,激起大片白雾,汹涌锐利,有吞天蔽日之势,追着祝煜和闻霄而来。
祝煜和闻霄都是在东君庇佑下长大的人,在人们耳口相传中听过有绵延积雪的寒山,却没听过如此恐怖的景象。他们如同站在整座山的脉搏之上,虽山一同呼吸,战栗,颤动,也要一同覆灭。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祝煜,迈开有些僵的腿,一把攥住闻霄的手踩着溜滑的地一路狂奔,顾不上方向,与滔天雪浪赛跑。
彼时新的一轮日落开始,天浮起一片浓郁的鷃蓝,雪从山顶冲落,滚滚发出巨响,又像是大片的霜寒雾气。
闻霄几乎能闻到所谓雪的气息。
许是前阵子他们窝在洞穴,外面风雪大也不可知。雪厚到将人脚裹住,像是一双手拖拽着不让人跑那般。
前方的路越跑越不对,祝煜抬头一看,是片震颤的雪崖。他心里生出恶寒,又不敢回望身后,还未跑出两步,那雪崖直接坍塌,雪体冲滑下去。
闻霄只觉得头上一沉,便被埋了进去。
闻霄已经受累受寒太久,被雪压这么一下,直直倒在地上,甚至要顺着雪被冲走。雪屑灌了她一脸,几乎要窒息,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风与雪几欲将人蚕食干净,那只手虽冰冷,就像是救命稻草,一直死死拽着她,无论雪的冲力多大,都不会放开。
祝煜一首抓着树干,一手拉着闻霄,感觉自己像是被五马分尸。
“闻霄,拉紧我。”
闻霄浑浑噩噩应了声,手还是使不上力,要从他手里滑出去。
祝煜猛力拉着,雪从他身上滚滚砸过,他仍是不敢放手,对闻霄道:“这是个坡,要是掉下去,你一定要憋好气,给自己挖个呼吸的坑,别憋死了。”
闻霄几乎头都埋在他的小臂上,命悬于祝煜这一条手臂之间,“我……我要掉下去了,你别松手。”
“不会的,我不松手。”
这样没撑多久,祝煜手臂已经酸痛得不行,有一种皮肉要被扯断的感觉。
先松的不是祝煜的手,而是那棵树。
树枝断开的时候,祝煜顾不得其他,呼唤闻霄道:“要掉下去了,记得呼吸!”
话罢两个人被雪浪一路冲下了坡。
待闻霄醒转的时候,想动又动不得,周身虽压了一层薄雪,但并不影响行动。她只是被冻僵了,冷得牙齿无力打战的程度。偏偏此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缘中仙人的故事。
万籁俱寂,寒峰高耸。
天是无边的黑,在寒山一巅,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
闻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只是直直躺在那,身覆新雪,望着天空。过往的人生记忆并不多,无非是书卷成堆,无数甲骨,以及一支笔。
这算是天谴吗?
闻霄想不明白,对于被困在史海已久的人来说,要掀开眼前以后的史实就像是亵渎神明一样艰难。倘若自己这样对世界不断探问的人是异类,又为何要生自己这样的人于世。
她的目光朝远山望去,寒峰依旧,但似乎塌下去一块。
兴许山体塌陷才是雪崩的诱因,并非天谴,闻霄自嘲地笑起来,笑自诩博学,还是忍不住信那些无稽之谈。
闻霄醒来的时候有些冻僵,此时知觉正在一点点恢复,能感受到手里攥着什么,应当是祝煜的手。她登时一个激灵,想起雪崩时候的记忆。应当是祝煜拼尽全力将自己挖出来的,身上这层薄雪,不过是后来又落上的新雪。
他说他不会放手,当真是一刻都没有放开过。
闻霄艰难支起身子,浑身骨头都像被人打断过一样的疼。她坐起来的时候,白雪如粉末簌簌飘下。曾经挽着发的木头枝子早就不知道去哪了,闻霄坐在风里,黑发飘舞,鼻腔里全是冷带来的痛。除此之外,竟然还有新鲜和自由的感觉,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豁然开朗。
她侧身,看到祝煜高挺的鼻梁上都是雪,像是结了冻的化石。
闻霄想松开他的手,他却拽得太过用力,怎么都抽不出来。
待她终于把手拔出来,膝行到祝煜身侧,伏在他冷硬的胸口前听他的心跳时,自己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闻霄轻拍了拍祝煜的脸侧,“祝大人,祝大人……”
祝煜双眉紧锁,嘴唇抿起,似乎被什么魇住一般,时不时抽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