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一丝,架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命好像比红线还要悬。
闻霄有些不知所措,望向阿缘的时候,阿缘已经将自己的手从她手心抽离,大步迈向尘缘线。线只有一缕发的粗细,他却走在上面,没有丝毫摇晃,稳步到了对岸的宫室前。
云雾遮盖住阿缘的部分身形,“大人,此处是我的居所。若是大人想听更多,不妨过来说。”
闻霄为难地指指尘缘线,“太危险了,你可以,我不行的。”
“跨过尘缘,得见仙人,大人,世界的起源就在背后,不想看看吗?”
“你这是在诱惑我。”
不知何时,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闻霄觉不出冷,只觉得胸口压迫得难受。白雾笼罩下,她开始看不清彼岸,只能勉强看到那根红线悬在深渊之上。
阿缘的话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世界的起源都是正史上一笔一画写好的,是既定的,不容置疑的。人们只知东君开天地,太阳生万物,对曾经的旧事一概不知。
正史是书本,是文人要学的,是画好的条条框框。而这些人呐,在条条框框里,谁都不能出去。
第一个想要出去的人是闻缜,他的尸骨埋在东君玄鸟像里。
闻霄合上眼,咬紧牙,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凭着人类那足以移山填海的勇气,朝前迈出一步。
她偏要打破世俗的驯化,窥见世界的起源。
刚踏上的时候,红线马上沉下去一截,悬在空中颤抖个不停,闻霄只能张开双臂勉强维持平衡。闻霄怕自己走快了栽下去,只得缓缓屈身,抓着绳子,用几乎是爬的动作开始往前挪。
起初红线只是微微摇晃,闻霄也觉得可以接受,古怪的是越往前爬,晃得越剧烈,就像是那头也有个人在用蛮力朝自己这里爬一般。
红线已经开始到乱甩的地步,闻霄整个人缩在线上,用几乎是抱的姿势维持平衡,往前蹭着。
前方的浓雾中隐隐涌现出一个人的影子,似乎在用和她一样的姿势前行。
闻霄眯缝着眼,不敢再往前,待她看清来人的时候,久违的寒意重新涌遍全身,她冻得开始忍不住颤抖,骨头疼得难以忍受。
祝煜就攀在绳子那头,双唇哆嗦不止,见到闻霄,他也是惊奇,“闻霄?你……你不是在画中吗?”
闻霄深深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仍然是祝煜那满面晦气的脸。
闻霄用若不可闻的气音道:“难道我回来了?”
祝煜艰难地朝闻霄爬去,磕磕绊绊吐出一句,“所幸你回来了。”
“不对,你为什么从缘中仙人的居所出来?”
“什么居所啊,我出了洞一直走,就到这里了。”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近,红线晃得也不断剧烈。祝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比寒山冰雪还要苍白。
闻霄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坠下去,只得先稳住身体,“你先别乱晃,马上要掉下去了!”
“好好好,我不动。”
祝煜声音几乎是哆嗦着滑出嗓子。
闻霄疑惑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祝煜一脸绝望,“我怕高。”
他刚说完,想去抓闻霄的手给自己找点安全感,实在是没捉稳,从红线上坠落下去。闻霄见状惊呼一声,想要抓他,却抓了空,只把他额间的那根红白麻绳拽掉了。
偏偏此时,身下的尘缘线悄然绷断,撞破一层层云雾,闻霄握着那根红白麻绳,与祝煜一同坠入深渊。
第11章 寒山一暮(十一)
闻霄微微醒转的时候,眼皮就像是被冻结到一起,怎么都睁不开。但她觉得身上冷,挣扎着还是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结了冻的地面,也难怪躺在上面会觉得冷。闻霄艰难支起身子,关节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忍着寒从手肘揉到膝盖,视线这才一点点清明起来。
她竟回到了最初的山洞,就像是从未离开过那样。
东君临世之景,寒山因果奇遇,似乎都是一场幻梦。
可闻霄手中依旧死死攥着一根红白麻绳,是方才坠落时从祝煜头上扯下来的。这又昭示着方才的一切,是真实经历的。
猛烈的风从洞口吹进来,块大的雪纷纷而下,随风灌入,祝煜就倒在离她不远处的洞口,双目紧闭,双眉紧皱,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身体时不时紧绷抽搐一下。
闻霄吓了一跳,连忙爬过去,解下身上的皮子裹到他身上。她这时候才发现,祝煜周身依旧冷得如同凝固了一般。人本就长得周正,眼不算大,眉生得乌黑浓密,被洞口冷风蹂躏的,眉毛上都结了层冰。
听说受了寒的人若是一直睡过去,会再也醒不过来。闻霄绕到祝煜背后,两手勾在他腋下,拼命朝洞内拖去,一边拖一边唤他。
“祝大人,祝大人!”
祝煜挤了挤眼,随后就是一个激灵。
闻霄被他吓一跳,胳膊本就力竭,一抖之下祝煜人直接被丢到地上,头不偏不倚落在闻霄的脚尖上。
“啊,你砸死我了。”
闻霄抽出脚,自己盘腿坐在一边,搓热了手捂在脚趾上。赶路的时候脚已经磨损,又是受冻又是受累,她快对疼痛感到麻木了。
祝煜揉着后脑起身,“我这是……回来了?”
闻霄低下头,继续揉着脚趾,“嗯,回到最初的山洞了。你看,我并没有乱跑。”
然环顾四周,这山洞和初来时大有不同。祝煜是不怕冷的,此刻五脏六腑却都凉的不行,揉着肚子站起来道:“不对,这山洞应当是被岩石封死的,还有这壁画也变了……”
闻言,闻霄抬起头,墙上那铺天盖地的画的确变了模样,从妖异横生的火种与东君临世的故事,变成了一副平平无奇的玄鸟赐福图。
祝煜伸手就要去摸,闻霄立即呵止,“别碰!”
祝煜不明所以,“为什么,这壁画绝对有问题。”
闻霄垂眸道:“这壁画年代久远,在这里受寒受潮,若是贸然触碰,我怕会损坏。”
“可它为什么变了?”祝煜收回手。
闻霄摇摇头,目光盯着那冷到反光的地面,“我想,我们从来没离开过洞穴。”
“怎么可能。”
祝煜盘腿坐在闻霄身边,闻霄也没在意,伸手指向地面,“你看,这是我们放在躺的地方,既没有你找来的柴,也没有塌陷的山石。而地上这两个印子说明我们躺了很久,我能想到的只有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有意思。能告诉我是什么原理吗?”
“能,但是怕大人觉得我亵渎神明。”
“你已经落魄至此,何谈罪加一等?”
闻霄苦笑了下,“这里锁着的是缘中仙人。”
祝煜道:“休要胡言,我虽是武官,也读过书的。缘中仙人早已伏诛。”
“我们在书帛上读到的,只是想要教化我们的。或许整个东君临世的故事都是假象。”
闻霄清了清嗓,裹着冰棱的衣衫,将自己从见到东君临世到与祝煜尘缘线相逢的始末简短讲了一遍。
祝煜听完一阵目眩,仔细想想又并非毫无道理。
闻霄道:“抛开我所见不谈,单从壁画上的内容看,画功笔触粗糙,更像是先民时期的画。东君临世是画的结尾,最初身陷混沌的火种便是东君的诞生。”
“怎么可能,太阳诞生于火种?”
“大人这种事事都要质疑一番的态度是我们祈华堂非常欢迎的。”
祝煜脸抽了下,道:“书上说东君是生于汤谷……”
“大人这事事只认书本权威的态度是我们祈华堂所批判的。”
“我又不是你们祈华堂的。”
祝煜嘟囔着,发现自己在闻霄这酸文人面前,实在是没脾气,继续道:“你的意思是,历史是被篡改的?”
闻霄严肃道:“也不能仅从在寒山的一瞥来冒然下定义,缘中仙人本就是妖邪,随随意意为他翻案,抛却先民时代的社会背景不谈,是历史虚无主义。我私心里依旧更愿意相信东君临世赐福。关于缘中仙人手头的资料太少,剩下的内容还需要我多加考证,唔,我是说我还有机会的话……”
祝煜吸了吸鼻子,一把搬起闻霄的腿,放到自己膝上,“会的,会活下去的。”
闻霄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你、你干什么……”
祝煜则是用皮子裹住她的脚底,仔细揉起来,“我方才不是砸到你了吗,哎呦,你说这一路上,也没有个卖鞋的。”
闻霄忍不住朝后蹿,祝煜则死死逮着她的脚踝,非得给她来一通脚上按摩。
“大人您也没有钱买鞋啊……”
祝煜翻了个白眼,“这要是在京畿,我不付钱也没人敢拦。”
动作本该略显暧昧,闻霄有些脸红,然祝煜手上是练家子的,揉人脚趾也没个轻重,处处都戳在闻霄的痒痒肉上,闻霄被挠得几欲崩溃,抱着大腿不断挣扎,“大人在京畿风光,何故对我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