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侧身问兰和豫“你也要入城?”
“对,我一定要这么做。”
“天地大阵的事我替你瞒下了,没告诉闻霄,这次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能赖给我。”
祝煜嘴上这么说,对于这位毒舌的老友,他还是关心居多的。
兰和豫笑了,轻纱覆面遮去了那条丑陋的疤痕。“祝煜,你说我们这么做,值得吗?”
“做都做了,想这些做什么?”祝煜活动了下筋骨,随手卸了身上沉重的甲胄,丢到一边去。
兰和豫道:“你说得倒是轻快,若是把太阳射下来,你没想过我们会一起死吗?”
“兰大人怕死吗?”
“祝大人怕我就怕。”
祝煜爽朗的笑了,眼底却扫过一丝落寞,这样的神色变化落在兰和豫眼中,她想继续探寻,却被祝煜遮掩了个干净。
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将军依旧是那幅老不正经的样子,“兰大人若是怕死,危难时刻默念一句话。”
“什么话?”
“万物有缘,佑我长生。”
“……”兰和豫抿了抿唇,随即飞起一脚踢在祝煜大腿上,“有病。”
祝煜嬉皮笑脸地揉了揉大腿,转过身去却是满脸冷霜,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如血残阳落在大江大河之上,默默拆下了红白麻绳。
手指一松,麻绳随风卷走了。
一旁的将士见状,都知道这麻绳是不离身的,手忙脚乱去抓。
祝煜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轻轻闭上双眼,世界即刻静谧下来,他能感受到微风掀起自己的眼睫,也能感受到云流动的气息。
那些嘈杂的声音潮水般涌上,祝煜在一片漆黑之中 ,看到了那些死去的同胞。
“替我们活下去,替我们报仇……”
这一次,祝煜握住了他们朝自己伸出的手。
刹那间,疾风骤起,祝煜抬眸,两手捏诀,千万红绦铺天盖地浮现出来,拉住了那悬在半空的京畿城,在巨大的震颤下,京畿城竟被一点点拉向了方山。
整顿整齐的联军兵马一声令下后,蓄势待发。
似乎太阳更烈了,烤得那些红线一个个崩断,而每崩断一根,便会有更多的红线生了出来。
京畿城门在巨大的爆炸中已经坍塌,局面彻底失控,城内百姓难以幸免。
祝煜想着,这不是闻霄想看到的。
他翻身上马,一声令下,联军缓缓入城。
望着祝煜的背影,谷宥站在原处,陷入了沉思。
宋衿上前,躬身问道:“大人,您要入城吗?”
“入。”谷宥想都没想,便答道。
“还请大人三思,总得有人坐镇帐中。”
“若图天下,还能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宋衿忠心耿耿地道:“大人且看,这京畿城悬空定是李芜的术法,京畿城能悬空,能原封不动得落回来吗?”
那定是不能的。
谷宥斜睨了宋衿一眼。
宋衿继续道:“大人,京畿一战已经脱离我们设想,各路君侯进城,能存活的又有几人?大人何不留下,也是为联军留个主心骨。”
谷宥挑眉,笑着拍了拍宋衿的肩,“宋大人,你知道的,我不是这种人。”
说着,翻身上马,率联军主力入了城。
而宋衿站在方山山头,暗暗握紧了拳。
京畿城在弩箭的袭击下,遍地残骸,流血千里。玄鸟雕像断首,神力也无法庇佑这座城。
兵荒马乱之下,百姓们四散而逃,却发现城已经浮空,根本去无可去。
祝煜握刀,快马穿过街道,翻身弯腰便斩杀几个京畿守军。血光四溅中,他看到了个幼童蹲在前方,马蹄从他身边踏过,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祝煜一把捞起他,找了个碎雕像堆将他藏匿起来,“嘘,别哭。”
那孩子拼命点头,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
祝煜侧首对副官道:“传令下去,不准伤害城中百姓。”
“是。”
副官领命离开,祝煜刚起身,突然觉得这周遭怪怪的,紧接着,一把冰冷的剑顶住他的后背。
祝煜猛地转身,身形矫健,刀走如龙,轻而易举就挑开了眼前人的武器。
这人他记得,是大敷君侯的幼子,姓陶,单字一个明。
“自己人,祝将军。”陶明推开了祝煜的道,解释着自己的身份。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是被大敷君侯扔进队里历练,安插在赤膊兵里入了城。想来是想这个时候赚个军功,来日分饼能多给大敷谋利。
总归他不是君侯的继承者,大敷君侯二十多个儿子,也不差这么一个。
陶明长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祝煜冷冽道:“定堰侯呢?你为何一人躲在这?”
陶明解释道:“我们降下来的时候,卷进一团古怪里,从那之后,再也见不到闻大人。我不敢忘记任务,想去大开城门,见城里已经乱成一片,干脆找了些火油硝石,城门角给炸了。”
祝煜心顿时悬了起来,“卷进一团古怪里?”
他下意识向山上望去,那威仪的銮爱天宫完好无损,正散着金光,践踏在众生之上。
第165章 河山藏骨 (九)
京畿屯兵于城内,将军战死,百姓失乡。
越是靠近那天宫,离慈悲愈远,离野兽愈近,人失了自己的底线,沉浸在一场恨与贪婪的纠缠中。
通往天宫的山口,已然一片尸山血海,因不同的达官显贵安家在山腰不同处,易守难攻,想正大光明进山,联军损失了不少兵马。
眼前的山里,藏兵万人,想要顺利进入基本不可能。
破开山门之时,万箭齐发。
“架盾!”祝煜喝道。
铜盾举起,箭矢落在上面劈啪如骤雨。长矛从盾中伸出,联军一点点推进,主力跟在后面。
箭雨停下的那一刻,祝煜持刀踏着盾,将士们将他撑起,他一跃而上,先斩了过去。
厮杀之声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鲜血四溅,整座山蒙在一场血淋淋的搏斗中。
突然间,一个人丢过一只火筒,点燃了树木,大火立即燃了起来。祝煜心中警觉——没有退路了。
烈火在干燥的空气中迅速爆起,烤得人们难以睁开双眼。
祝煜知道退无可退,一路厮杀带人上了山,想尽快拿下山腰处。
他熟练的躲过一次次致命攻击,也根本感觉不到身上的伤。
他能感到自己身体奇怪的变化,每一次挥刀,都能看到不同的画面,有汹涌的海水,有四处蔓延的草木,有飞禽走兽。
占领至山腰处的时候,他回首再看,死伤要比想象中少。前方是一座神庙,过了庙宇,就能看到踩在群臣之上壮丽奢靡的天宫。
厮杀之声在耳边响起,他知道京畿人从山脚下围剿上来,只得率兵一路直攻而上。
祝煜几乎感到无法呼吸,许是因为城池浮空,他离东君太近了,从未如此近过。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实现,他凭本能躲避一次次的攻击,硬是撕开一条通往天宫的路。
神庙的大门开着,信徒鱼贯而出四逃窜,祝煜率兵狂奔而入,撞开一扇扇森罗万象的大门。
联军将领不断喊出“上山”的号令,整座神庙几乎要被兵马踏碎,神像倾倒碎成了烂石块,连钟楼的大钟都坠落下来。
“关上庙门!”祝煜下令道。
大门却不知为何被卡住,留下条缝隙的时候迟迟关不上。
一支飞箭从门缝中射了进来,直逼祝煜的面门,陶明一把推开了他,整个人被钉在了廊柱上。
大门轰的一声闭紧,整座神庙似乎都清净下来。
陶明颤抖不止,鲜血从口中溢出,这样勇于献身的情感是祝煜非人之躯难以理解的。
“你……为何?”
“还望……大战之后,天下重启,能给大敷一个……一席之地。”陶明说完,闭上眼溘然长逝。
那一刻,祝煜恍惚了。
……
山下的厮杀声阵阵汹涌传入闻霄的耳朵里,她心情越来越沉重,同苍凛走在这诡异的天宫中。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推倒了京畿千百年来的繁荣。
“早晚有一天,人会把自己折腾死的。”苍凛见状,说了这么古怪的一句话。
闻霄探寻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若说打仗,谁能比得过你们北崇啊。
可他的话不无道理,京畿制衡七国,大多对这样的争斗报以纵然,迟早大家都会在衰亡的道路越走越远。
他们走在天宫间,被爆炸声震得身子不自觉发颤。这里古怪的很,天宫已经残损如此,却没有人袭击,也没有人埋伏他们。
闻霄质问道:“李芜到底在哪?”
“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那个地方。”苍凛没有过多解释,不停揉搓着指腹,似乎十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