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霄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只有相信自己能活下去,她才能真的活下去。
她向李芜攻去的时候,刀刃撞在一起,震得闻霄虎口阵阵刺痛,她咬紧了牙,刀拼命向前抵去,“其实人祭不过是自欺欺人,你心知肚明!”
李芜吃力地将闻霄震开,“闻氏,你只觉自己能改变世界,却没想过改变世界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眼下才是最稳定的局面。”
二人缠斗起来,两个水平不怎么样的人打得倒是难解难分。双双跌倒在地上的时候,闻霄刀指着露台外,京畿城化作火海,浓烟滚滚,高楼倾覆。闻霄质问,“这就是你说的稳定?”
李芜不以为然,“若非你们抗拒人祭,又岂会有这样的祸事。”
闻霄一刀劈过去,刺伤了李芜的左臂,“说实话吧,李氏!这都是你的贪欲。这天下芸芸众生,你从未爱过!”
城外突然响起阵阵钟鸣,位于京畿不同位置的钟一座接一座响起,声色醇厚荡漾开来。李芜听到钟声,露出了笑意。
闻霄蹙眉,“你还有援兵?”
李芜捂着受伤的胳膊,“我总是获胜的那个。”
刹那之间,天上的太阳流泄出刺目的火光,一路从高空滑直失乐台,围成了个圈。
大火似乎完全听命于李芜的掌控,越长越高,朝闻霄扑了过来。
闻霄一个翻身,抓过布帘遮掩,那布帘瞬时化作灰烬。
她只能在房中不停逃窜,企图躲过去。
李芜却长袖一挥,火从观景台趟了出去,硬是为山下的京畿追兵开了条路。
她摇了摇头,神情悲悯,“原本,初代先王与妙欲、东君立下盟约,本意是牺牲那些贫弱卑贱的劣等人,保住整个人族。先王说,总有一天我们这些人会崛起,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对抗神明。”
闻霄心急如焚,若是京畿军驰援成功,失乐台外援军便危险了!她几次攻向李芜,李芜却如有神助,躲闪得慢条斯理。
“可闻霄啊,你出身官宦,你最应该明白,如果这些本来献祭的人立于高处,那我们这些原本在高处的人,又如何自处?”
她的话太过残忍,把人命说得轻描淡写,闻霄不寒而栗,只能拼命向她砍去。
李芜继续道:“如果这套人祭的秩序乱了,京畿就什么都不是了,百年繁华毁在我手上,我就是个罪人!”
疯狂的搏杀中,闻霄似乎看到李芜那接近崩溃的神色。
“京畿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刀尖直指李芜的脸,话音刚落,闻霄利索地将李芜逼至露台。
李芜冷道:“我早就想找个人审判我了。”说罢竟迎着刀而去。
眼见着李芜将死,袖手旁观的苍凛冲上前,撞开了闻霄,夺过刀抵着李芜的脖子。李芜已经力竭,被苍凛挟持,却冷静非常。
闻霄愣了愣,“苍侯不要冲动!”
苍凛怒目切齿,“退兵,退兵!”
李芜露出了得逞的笑,“退兵,马上退兵,他要杀了我,快退兵!你们都不知道玉玺下落在哪,若我死在苍凛之手,这王位便不会是你闻氏的!马上退兵!”
闻霄只得收刀,劝道:“苍侯,你就算杀了李芜,也救不了北崇,反而是将你的子民陷入水火之中。”
“我没有退路了,退兵,放我们走。”
“你没法带着李芜回北崇。”闻霄朝苍凛伸出手,“别冲动,你相信我,把她交给我,我一定保北崇子民。我从不害人,你知道的。”
苍凛神色微动,失乐台的大门却齐齐碎裂。爆炸几乎把所有人掀飞出去,闻霄再爬起身时候,她已经置身观景台,而苍凛仍死死钳着李芜不肯松手。
门外联军被大火逼得退向失乐台,祝煜长刀不住的向下滴血,胳膊上裹着的绣金栾花已经染得血红。他顶在前方,护着联军一步步后退,又逼向苍凛。
局势混乱起来,大火外是京畿军与联军的惨烈厮杀,看不清胜负。
突然之间,两道身影从大火上一跃而过,马匹蒙着双眼,越过的时候直接被火烤上,倒在地上再起不能。马上的人在地上矫健的翻滚一圈,起身露出那张英气的面容。
谷宥带着叶琳突围进来,局势彻底变成乱成一锅粥。
闻霄抽出心思缜密分析了下,谷宥此时不顾性命进来,势必是要亲手斩落李芜的人头,寻得玉玺,只有如此,她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王位。
而苍凛不过是被逼无耐之举,甚至可以说是黔驴技穷。
三个人三角对立,相互牵制,倒也算是稳定。
谷宥见到李芜时,平日的冷静烟消云散,露出了张狂的笑,“李贼,你也有今日!”
她刀指苍凛,冷声道:“把她交给我,不然我必将北崇族人千刀万剐。”
“就凭你?”苍凛靠在观景台边上,“大不了我和李芜一起死,玉玺和李芜,你哪个也得不到。”
“李芜不能死,她必须得到万人的审判。”谷宥说着,一步步逼近苍凛。
“那就毁了逐日大弩!停止逐日!”
“乌珠代代蛰伏,岂是你说毁就毁的?”
若不逐日,谷宥便不足以令万民仰望,她需要一个天命之人的名号来让诸侯臣服。谷宥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一味的施压是镇不住这些诸侯的。
一直沉默的李芜却突然开口,“闻霄,你知道逐日的代价是是什么吗?你难道没想过,为何逐日要炸开愁苦海?为何祝煜对逐日信誓旦旦,一定能成事?”
闻霄下意识望向祝煜,见祝煜神色不对,似乎有些决然。她心悬起来,横刀拦住谷宥。
这便容李芜继续说完了,她带着奸猾的笑意,道:“日升月落,本就是世间根本的法则。埋在河山下神明的尸骸,才能唤醒藏在寒山里最后的仙人。缘中仙人现世,他的一片尾羽,一点尘埃,又能算什么呢?”
“不……”不知为何,祝煜之前古怪的种种串联起来,闻霄果断信了这话。
闻霄怕极了,想从祝煜那里得到否定的表情,可祝煜埋下头,再也不看她一眼。
闻霄心急如焚,只能仓惶拦住谷宥,“不能逐日,北崇何辜,祝煜也不能死!”
谷宥道:“定堰侯,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是祝煜自己选的。”
闻霄这才明白祝煜所说的她会平安无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情急之下她只能站在苍凛那条战线上挡住谷宥。
“闻霄!这是你父亲、你的姐姐期盼了一辈子的画面,你难道要让他付诸东流吗?”谷宥几下震开闻霄,可她死死拖拽住谷宥,就像是拽住爱人最后生的希望。
“就算是我父亲,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陷入苦海。”
而夹在中间的李芜,却得意地笑了,对苍凛道:“苍侯,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突然一道急促的风声从闻霄颊边擦过,似是把长刃。那刀狠戾精准,投出去的命中了李芜的心口。
而掷刀之人正是从混战和大火中抽身的祝煜,因杀了一个如师如母的人,难以自抑地气喘吁吁,双目泛红。
闻霄难以置信地望着祝煜,脑子轰然一声停止了思考。
若是李芜死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祝煜向她摇了摇头,神色沉重,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密密的细汗。似乎在说,不要挣扎了,这便是命定的结局。
是他从最开始就为自己选好的悲剧,她光芒万丈的前程,和他的消亡。
一旁的叶琳箭步冲至露台边,射出一箭,随后灿烂的烟花一路放起,埋伏在天下的栾哨看到烟花,一个接一个跟着燃放。
白日晴空,流火若星。
那是失了黑夜的人们,第一次见到烟花。
第167章 河山藏骨 (十一)
寒山之巅,千里冰封,飞霞如血。
山脚下经历过一番混战,血水混着雪水一路向下流淌。避世隐居的村民背着背篓采药,一路踩着污雪而上,被眼前堆积如山的伏尸吓得不敢前行。
天上一直在绽古怪明亮的花,村民认不得这是什么,只道是乱世,什么稀奇景象都能看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是烟火,因为晴天白日,烟火岂敢与东君比高。
耳边噼啪作响,村民继续往前走,小心绕开那些横尸。他打眼一瞧,看到朵奇异的小黄花。村民颤颤巍巍伸出手,他采药多年,没在寒山这样荒寒之地见过栾花,感到好奇万分。
突然间,脚踝黏糊糊一阵,村民怔住,只觉得后背发寒。
遍地都是死人,抓住他的除了鬼,还能有什么?
他闭上眼,一抖药篓朝地上砸去,颤声喊了句,“别过来!”
那鬼倒是个好脾气,“别怕,是人,不是脏东西。”
村民定睛一看,还真是个断臂的兵。胳膊不知道丢在何处,伤口血止住,剩了个刀口参差的肩膀。他没有同其他兵士那样趴在地上,脚陷在个窟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