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风西洲的西侧的大漠因闻霄的到来,种上了一排排的白杨,风沙不侵,再也不是不毛之地。
北崇的大海上白波翻滚,百姓拖着渔网满载而归。他们尝试着踏上云车去故土之外的世界看看,这一次,不是为了征战,而是为了自由。唯有苍凛,似乎因为之前流落在外的经历受了心理创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北崇一步。
羌国的风里还有寒山的气息,羌人翻阅古籍,开始尝试用太阳计时,钟楼一座接一座地推倒。闻霄坐在最后一座钟楼上,听着晨钟响起,感受旧时代落幕,就像是水从指缝流出。
大敷连下了十天的雨,司空、泽虞帮忙救灾,临行之时,大敷百姓十里相送。
不照川里有一种他们当地的特色戏曲,曲调婉转,伴乐热闹,咿咿呀呀歌颂着闻王巧计救丁羽的故事。闻霄听了几遍,啼笑皆非,故事把她描写的神乎其神。可丁羽乐此不疲,政务之余拉着闻霄听了一遍又一遍。
乌珠的栾花又开了,乌珠人在他们的故土开垦土地,和栾花一样金灿灿的,是成熟了的稻米。
闻霄走过许多她没见过的风景,见到了许多故人,她带着各国的文化、种子还有最新的云车技艺走过列国,值得欣慰的是,大家都过得很好。
这一路的奇遇,足够她写一本传记了。
只是无论走到哪,闻霄心里总是遗憾,世间各处都没有祝煜的足迹。可闻霄不焦心,她知道祝煜曾经在她离开的日子里苦等三年。
万一祝小花是在和自己赌气呢?
闻霄想着,不禁摇头笑了笑,她觉得祝煜真的干得出这种事,躲在某个地方,等自己去发现她。
最后一站是大堰,许久未归故土,再次踏足玉津,闻霄有些近乡情怯。
当她真的见到兰和豫、宋袖,见到小王,见到一个个故人,她表面笑得畅快,回到了住处还是忍不住自己偷偷抹泪。
朋友的这份平安喜乐,她也不忍心去打扰了。她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在他们心里存在过,任他们遗忘自己,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
大家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这就够了。
敲门声响起,闻霄一猜便知是司空,手忙脚乱把眼泪擦干,说了声,“进来吧。”
门开了,扑面而来是一片欢腾,闻霄痴傻着抬头,只见兰和豫、宋袖笑着走进了,就像当年三个人结伴去书院那样。
那时候,宋袖、兰和豫家住的远,闻霄总会在门前等他们路过。
如今闻霄坐在榻上,他们脸上的笑容,和年少时一致。
兰和豫道:“猜你就一个人在这里伤感,我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大王了,南坊我定了馆子,你要是不去,就罚你明日去祈华堂帮我抄文书。”
宋袖那张冰块脸也难得见了喜色,无奈摇头,“让大王为你抄文书,天下就你一个人了。”
“不然怎么说我们好呢。”
闻霄傻愣愣地,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驿馆,被他们连推带拽带到了南坊。
熟悉的烟火气,人群之中,闻霄仿佛还能看到故人之姿,她还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小东史,为几页纸的文书而难过。
酒过三巡,三人彻底聊开,那种物是人非之感荡然无存了。
闻霄见兰和豫眼下挂着黑眼圈,笑道:“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憔悴了?”
“还说呢,近日出了个怪事。祈华堂夜里无端多了封文书,写着关于开发寒山作观光胜地以带动牧州经济发展的文章。别说,这人文笔还行,遣词造句倒是有几分你的风骨。”兰和豫说着,眉间有了几分苦色。
筷子悬在半空,闻霄愣了愣,道:“然后呢?”
“君侯觉得此策实属妙计,遣我去做。哎,什么时候我们祈华堂也管维护古迹的活了。”
“献祭的那个人呢?”闻霄瞪大了双眼,心悬在嗓子眼。
她清晰地记着,那年雪虐风饕,二人初登寒山,那个飞扬跋扈地少年说,要让牧州发一笔旅游经济的横财。
兰和豫说:“这是最奇的了。这厮行恶事不留名,害我苦苦加班。唉,你去哪!”
感恩宋袖改良云车技艺,第二日,闻霄就出现在了寒山脚下。
从牧州至寒山的脚程不可替代,她打马兜兜转转,到了寒山已是日薄西山。
仙人离去后,寒山的雪一点点消融,兰和豫主张下,在山上种了栾花。
人间深秋,金栾如许。
闻霄打听到,今日是寒山的赏花会,来寒山游玩的人可以在山脚下逛夜市,围着篝火跳舞。晨起上山,还能欣赏日照金栾的盛景。
篝火烤得人暖烘烘的,闻霄穿梭在狂欢的人群中,不停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可她什么都没找到,还误打误撞许多次被跳舞的人群拉去。
好不容易从篝火旁挤出,只见山脚下的书上挂着花灯,灯影憧憧,壮观又绚丽。
闻霄驻足,握着手上的栾花手钏,心想,没关系,就算不在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她会倾尽一生,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买灯吗?”
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只是闻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实在是没有这些心思,捧着自己的手钏继续出神。
“买灯吗?支持一下寒山开发项目呗。买了灯心想事成。”
闻霄依旧没有回神,脑子甚至飘到要不要张贴一个寻人启事了。
“大王,非得让我对你大不敬是吗?”
闻霄便衣出行,没人知道她是京畿之上的大王。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嘘——”起来,转身一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人长发高束,一身白衣红带,额间的红绳垂到肩膀上,被他绕在指尖玩世不恭地反复把玩。他脸上戏谑的笑,熟悉到令人伤心。
“犟驴,喊你这么多声,怎么就不知道回头了?”
“你……”泪水簌簌而下,闻霄破涕为笑,想扑向他,脚却根本拔不动。
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她眼中却只容得下对方一人。
就像祝煜千万次看自己那般。
他们一个因为爱世人,也爱着对方,一个因为爱对方,学会了爱人。
祝煜笑着,撩开前袍,躬身奉起花灯,就好像当年他在城墙上奉刀那般。
他的声音尽是少年意气,诉说着比甜言蜜语更缠绵的话。
“臣祝煜,参见大王,祝大王福寿绵长,盛业永昌!”
第193章 千秋大梦(终章)
近日,闻霄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只因大敷和北羌起了冲突,双方僵了起来,封锁国门,一众游商都被驱逐出去。
起因倒不是什么大事,闹得如今的局面实在是难堪。
闻霄苦口婆心,约谈二位君侯,嘴皮子都说烂了,这才缓和了关系。为此,她没少熬夜通宵议政找对策。
这便冷落了院里那位。
晚上,祝煜在闻霄的书架上翻着闲书,道:“亏得这几个老东西识时务,不然我干脆领兵过去,给他们打了。”
祝煜这话只是说笑,谁都知道和平来之不易。
或许百代之后,天下又陷入战火,这都是后话了。只要闻霄在一日,她便要保一世太平,论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闻霄在案前看奏折,闻言只是摇头笑了笑。
祝煜见对方不理会自己,翻了个白眼,丢掉手里的书,继续翻着。
搞出了动静,闻霄也不瞧他,道:“你自己翻乱了,要自己收拾好。”
“你哪来那么多旧书?”祝煜又摸出一本,扉页已经泛黄,他手轻轻拂过,甚至能拍出些尘土。
这一本倒是和其他精致的书有所不同,更像是个本子。
闻霄道:“宋袖差人给我送来的。都是我以前在祈华堂时的旧物。”
一说起旧物,祝煜来了兴致,翻开后书里是娟秀的小字。
那时闻霄的字同现在还不太一样,多少有些稚气。内容是她经多方考据编撰的神史,从东君临世前那个人神共生的时代开始追溯,用词严谨,逻辑清晰。
闻霄警觉,见祝煜手里那册子眼熟,一个飞身就扑了过去。“不准看!”
祝煜被她撞倒,二人胡乱跌到榻上,枕头撞得祝煜后脑疼。他攥着册子,就是不给闻霄,嬉笑道:“大王紧张什么,莫不是里面是你的黑历史?”
“你快些给我,不然我非得治你的罪。”
“哪条律法说小爷我不能看了?”
“我说的还不行吗。”
祝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靠着蛮力,二人调转了过来,闻霄被他老老实实压在身下。
她的睫毛很长,眼里十分慌乱,看得祝煜心跳漏了一拍。
仅管二人成婚一年多,祝煜还是会被闻霄炽热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
世上怎么会有人讨厌地如此可爱?
他随手把那册子抛到案上,“你不许我看,难道是里面有你的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