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大吉,长久经营必然是极好的。”
闻霄心满意足笑了,“那便好。”
“你瞧见叶琳了吗?果然喜事滋养人,和当初见她大不一样了。”
“她能想开是最好。”
“这二人也是颇为不易。你不知道,当时叶琳赶来玉津,宋袖家里本是不同意的,尤其是出了宋衿这档子事,他们家对儿女婚嫁看得很严,宁愿宋袖打光棍,也不接受他与一个身世经历太坎坷的女子成婚。宋袖当时愁得魂不守舍,在铸铜司忙的时候,失神把手腕烫出个大疤。”
闻霄眉头一皱。她远在京畿,即便有书信来往,这些细枝末节的故事她还是听不到的。
“然后呢?”
“我便给他算了一卦,小吉,让他积蓄力量,蓄势待发。果不其然,他自己买了个宅子,搬了出去。宋老爷没办法,便同意成婚,让这小两口自己过去了。”
“蛮好蛮好。”
两个人又叽里呱啦聊了一串,一直到闻霄上了云车,站在车门前朝兰和豫挥手。
兰和豫举起手,镯子挂在手腕上来回摇晃。她看着闻霄的身影越来越小,猛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回家的路上,街上车水马龙,几个小孩吵闹着经过。
兰和豫捋了捋胳膊,明明是夏日,她竟也觉得有些冷。她是最清醒的人,很少多愁善感,突然而来的忧愁让她措手不及。
幸好她眼尖,看到跑过的小孩正是自己家的大外甥,小步跑上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
外甥今年九岁,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正在书院念书,被兰和豫抓到,呲牙咧嘴挣扎起来。“小姨,小姨我错了,我这就回去读书。你千万别告我的状。”
“我不告诉你父亲,只怕你考不出功名,他要拿着钱袋子来我祈华堂了。我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这不是给我自己惹麻烦?”
“小姨你想太长远了。”这小子终于从兰和豫手中挣脱,揉了揉后脖颈。“你告不告,我是都考不上的。我做个幸福的阔少爷不好吗?去官场折腾啥啊。”
说来也是,他不败家,就是最大的成就了。只是这般轻易放过这油嘴滑舌的小胖子,兰和豫多少有些不甘心。
外甥似是看出这点,便道:“小姨,你若是这次放过我,我给你交换一个情报。”
兰和豫挑了挑眉,她的柳叶眉本就细长好看,一挑更显得人狡黠。
外甥道:“那你保证不告我状。”
“我答应你。”
“姨姥姥又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就在家蹲你呢。”
兰和豫:???
她默了默,趁此机会,外甥一溜烟跑掉了,留下兰和豫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些日子,母亲得了风寒,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张罗着给兰和豫安排相亲。兰和豫是个懂事的孩子,每每应下,却都没有相看成的。
兰父兰母百思不得其解,自家女儿虽说脸上有伤,也好了大半,依旧是个楚楚可人的妙人。论家世,论官职,论谈吐,哪个不是玉津数得上的,怎么偏偏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他们怀疑是兰和豫有意阻拦,于是今日相看约在家里的小亭子,他们倒是要看看,到底为什么相看不成。
兰府的亭子是当年闻缜亲手画的图纸,依傍着假山,旁有流觞曲水,水声泠泠,别致清幽。将茶放在托盘上,顺着水流一路漂下,刚好落在亭边。
来相看的,是湖山钱庄的二少爷,名唤胡为功,身长七尺,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听说武艺更是出彩,曾在祈玄堂任职,后家业繁忙才辞官回乡,说一句青年才俊不为过。
二人对坐,隔着张方桌,一个低着头,一个面色平静。
低着头的是胡为功,平静的是兰和豫。
仅管脸上有伤,兰和豫依旧是国色,胡为功年少便出去跑商,没少见绝代佳人,可见到兰和豫时,依旧有些紧张。
而他们身旁的假山后,蹲着兰父兰母。
兰父道:“我看成。这小伙是最近找来最好看的,宝珠喜欢看脸,这个她肯定喜欢。”
兰母眉心紧皱,不予置评。
茶盏顺着水流飘过,兰和豫轻轻端起递给了胡为功,一颦一笑,落落大方。
胡为功道:“还让姑娘给我递茶,实在是惭愧。”
“怎么这个年纪没讨老婆?”兰和豫开门见山。
胡为功有些错愕,愣了愣。
兰和豫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来之前定然也打探过我的情况。”
胡为功诚恳道:“兰大人是逐日功勋,品行性情极佳,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好好好,别捧我了。”兰和豫笑了两声。
假山后的兰父暗暗握拳,“宝珠笑了,有戏有戏。”
兰母神色愈发凝重。
兰父问,“你怎么愁眉不展,难道看出什么端倪?”
兰母道:“我在想,若是聊的这么开心,还没成事,莫非是人家看不上咱们宝珠……”
“怎么可能?你看那小子都不好意思抬头。”
兰和豫道:“你若是不方便装,抬起头来便是。咱们这个年纪,要么无心姻缘,要么已经和离,要么便是……有一个忘不掉的人。胡公子是哪一个?”
胡为功平放在膝前的手攥紧了。
“兰姑娘又是哪一个?”
“最后一个。你不会没听过。阮君的故事天下传颂,人人皆知他以身为玉救我出囹圄。”
胡为功深吸一口气,“阮君高洁,我敬佩的无以复加。不敢抬头,也只是担心冒犯。”
他继续道:“所以,兰姑娘是为了父母开心,才来赴面的吧。”
“怎么会。我一直很清醒,我会一直记得他,也会好好生活下去。之所以未嫁,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真的吗?那我便安心了。”胡为功起身行礼,笑道:“姑娘惊为天人,我会告诉兰夫人,是我难以匹配姑娘姝容。明珠岂能为一人掌中之物,夫人定然安心,让姑娘继续享受这自在人生。”
他举止有礼,说话言辞也谨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偏执劲,倒是与阮玄情如出一辙。
兰和豫恍惚了,在街上那股伤春悲秋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她在袖中握紧手,欲挽留他,理智却又疯狂劝阻自己。
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再像,也不会是他。
胡为功转身欲走,突然顿住,侧身对兰和豫道:“听闻祈华堂兰大人善卜算,可为我友留一卦。”
“可以,只是我身上没有可供卜算的物事。”
“掐指浅浅一算便可。”
“算什么呢?”
“算我友前程罢。”
兰和豫便竖指一掐,心惊胆战。
空亡。
她抬眼,强装镇定下,呼吸还是变得急促起来,“你朋友……还好吗?”
胡为功浅笑道:“希望他还好吧。”
这次,胡为功真的要走了,刚迈开步子,兰和豫抬手拉住了他。
“多有冒犯,我想问一句,你的朋友是谁?”
胡为功深深看了兰和豫一眼,“兰大人善卜算,可知阮君也曾精准卜出过未来?”
玄情偏执,又实事求是,素来是不玩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的。
兰和豫垂眸,道:“他说他不信这个。”
“人在困境,不信也信。兰大人献身山河天地大阵,本是要折损寿元,阮君翻遍古籍,才知他是被缘中仙人的残躯就回的人,身上多少有些神力。您的未来本是一片漆黑,是他以凡人之力,改了您的命。”
“以凡人之力改命?怎么会?”
“按照原本的轨迹,他本不该参与逐日,他是为您而去的。如今您没有殒命京畿,是因为有人替您挡了天地大阵的灾。”
兰和豫的手颤抖不止,一贯的镇定荡然无存。她脑中尽是那日,得知阮玄情身死的画面。
当时她在房里写文书,想着等安定了,便想想办法把玄情讨回玉津。
一封快马加鞭送来的信,拆开后白纸黑字,满目悲怆。
兰母扶着她哭道:“宝珠,你哭啊。”
兰和豫是个冷静的人,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苦笑了笑,没有多言。
这世道因兵祸死的人多了去了,哪由得她一个个哭去?不过是露水情缘,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有打理兰家,要主事祈华堂,要帮扶着千里之外的闻霄……
这一冷静,就是许多年。
如今在胡为功面前,她的冷静土崩瓦解,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躲在假山后的兰父和兰母对视了一眼,竟不知跳出去还是继续躲藏。
胡为功叹了口气,道:“我不知这番话会勾起姑娘这般伤心,若是能重来,我不会来打碎姑娘的肆意自在。”
兰和豫抹了把泪,摇了摇头。“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他离开玉津时说,人盘胜过命盘,兰大人定然有大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