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袖和闻霄已经习惯她格外关照自己那张姣好的面容,继续聊着天往前走。
趁着四下无人,闻霄干脆将几天前宋衿的事情讲了出来。
说之前她犹豫了会,挑挑拣拣,并未将君侯密谋杀害祝煜的事情讲出来,怕给宋袖和兰和豫惹上祸端。
尽管如此,铸铜司就在宋袖眼皮子底下,大风宫就在兰和豫眼皮子底下,闻霄的经历足以惊得兰和豫的鬓角重新零乱起来。
宋袖默了会,道:“我想宋衿应当是有苦衷的。”
兰和豫呛了他一句,“她编排这么大一场戏,你一点都不知道吗?小霄差点被她害死了!”
宋袖面不改色,“她虽是我亲姐姐,也并不经常回家,与其问我,不如问她丈夫。”
闻霄刻意拿鞋尖去蹭地上的土,撞得鞋头的线都有些崩开,“他们伉俪情深,夫妻同心,怎么可能同我说太多?”
兰和豫亦是点头表示赞同,“辛昇与君侯一条心,以前宋衿又侍奉过君侯,咱们与他们才是真的说不上话。”
忽而对话停滞了下来,尴尬的氛围让吹在人身上的风都停滞。
闻霄瞬间意识到这个话题的敏感性。
在兰和豫和闻霄眼里,宋袖理所当然是自己人,毕竟三个人一同念书,一同入仕,人生虽各有起伏,终归还是站在一条线上。
但宋袖视角里,或许并非如此。
宋衿也可能是宋袖的“自己人”,尽管他们没那么亲昵,宋衿仍然是宋袖的姐姐,是一辈子抛不掉的关系。
宋袖默了一会,果断道:“去辛昇府上吧。”
兰和豫深深望了他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宋袖苦笑了下,发丝凄然从肩头垂落,“宋衿性情古怪,但她并不坏。如果避开辛昇单独问她,或许才能真的说上几句真心话。”
兰和豫道:“你觉得是辛昇影响了她?”
“互相吧。”宋袖抿唇,双手无力地垂落,像是握不住这混乱的家庭关系,“这两个人,我母亲曾说过他们很般配,性情相似,心思相仿,所以谁都跑不掉。”
君侯远行的第二天,闻霄便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协助辛昇听政,监督第一批人牲的生祭,还要看祝煜的冷脸。
终于,在一个非常寂寞的午后,她找到机会同辛昇说话。
辛昇通常是沉默的,很难让人了解他的性格,但只看外表他会给人非常可靠的感觉。
他是个强壮的男人,肩肌发达,脖子又短,单单站在那闻霄便觉得他要挥拳打人,也因此闻霄站在他身旁,像个矮小的墩子。
闻霄不自觉细声细气,“辛大人?”
辛昇正在理奏疏,短短一会功夫便理出三摞,突然被闻霄打断,有些惊讶,挑眉望向她。
闻霄便拾起面前的册子,走到辛昇案前,“这里面有许多漆器的规格,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劳烦您给我讲解一下?”
辛昇眯了眯眼,扫视一眼,“可以是可以,但这要理起来可麻烦了,祈华堂的人没有告知你吗?兰和豫呢,这不是他们应该弄好的吗?”
眼见他要问责祈华堂,闻霄忙道:“是我没记住兰大人说的,这才要自己慢慢往纸上写。”
“喔。”辛昇倒是惊人的有耐心,“那她也把事情跟你对接好。咱们左右御史,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动手,下面的人统筹好给你,你负责核对就可以了。”
“我想着自己动手更放心一些……”
“若是事事亲历亲为,那你可有的忙了。”
闻霄只得赔笑,“多谢辛大人教诲了。”
辛昇起身,抖了抖衣摆,神情倒是不严肃,将一沓文书夹在腋下,朝着殿外走去。
闻霄便一路跟在他身后。
“兰和豫这个人啊,平时挺利索,就是好打扮。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议事时候我都能听到她耳坠子叮当响,吵得要死。”
辛昇笑起来,继续道:“你跟我来家里吧,我找出以前的规格册子给你。只是你不能带走,我要留下来备案,你得誊抄一份,辛苦你了。”
计划通。
闻霄心中窃喜,嘴上还道:“不辛苦,不辛苦。”
辛昇关上议事堂的门,大步流星走去,他忽然注意到自己步子太大,闻霄得小跑跟着他,便渐渐放慢脚步,又低声笑起来。
闻霄道:“你在笑什么?”
“你整个人不高,不胖,小小一个,在大风宫天天到处跑,挺好玩的。”
闻霄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倒也算不上矮吧?”
辛昇道:“你自己一个人算不得矮,带上祝煜可就显得矮了。他一天到晚跟在你边上,我都觉得你缩水了。”
“您可别打趣了。”
“说起来,他整日跟着你耍威风,最近怎么不见人?”
闻霄立即寒毛倒数,如临大敌,“辛大人找他有事?”
辛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愣了一会,又恢复如常。
可恰是这一连串的表情,闻霄已经不敢再多说,仿佛自己几句话就要决定祝煜的生死。
她并没有透露给祝煜,也没有找过君侯,连兰和豫宋袖都没说。她要将这个事情烂到肚子里,直到事情变得有转圜机会为止。
出了大风宫,拐了几条街,是辛昇自己的府邸。
辛昇家里十分简单,他的家人只有自己的老母亲和宋衿,三个人住在四方小院,十分清净。
如果不需要在大风宫,那一定是简朴的深居生活。
庭院幽静,栾树葱郁。
辛昇一直没接话,直到家门口,才垂首转身。
闻霄不明所以,跟着转过身去。
因是人祭期间,人们各个紧闭家门,不愿外出,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辛昇对着这样空旷的长阶,扬声唤道:“祝大人,别东躲西藏了,一块进来喝杯茶吧。”
话音刚落,祝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双手交握,十分乖巧有礼的样子,“好哇,多谢你款待啦。”
辛昇并没多言,默默转身开了门。
闻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在祝煜耳边磨牙,“你来干什么?”
祝煜也俯身,凑在闻霄耳畔,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凉气,拍在闻霄的耳垂上。
“笨死了,我怕他把你灭口啊。”
第30章 栾香旧局 (六)
绿树抱院,宁静祥和。
日光直白地落在眼前,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辛昇就披着这样的日光走在前面,衣角的金线都在闪耀。闻霄和祝煜默默跟在他身后,就算不看他宽大的背影,那闪烁的光芒也会往眼睛里窜。
闻霄的脚步像是朝前磨蹭的蚂蚁,同祝煜嘘声道:“别乱说,辛大人怎么会灭我的口?”
祝煜戏谑道:“你都发现人家的秘密通道了,他当然要除之而后快喽。”
“那肯定是……是……”闻霄也解释不清,胡言乱语起来,“那地方蹊跷,肯定是铸铜司修筑时候留下的。你钻进来的门也不是正经的门,说不定你是第一个乱跑过去的。”
“你们聊什么呢?”
辛昇推开房门,温和地笑着问。
他看上去十分彪悍,没有表情像是愤怒,笑起来反而滑稽。一边引着闻霄落座,一边去找茶水。
闻霄只得说:“我们在说,头一次来你家里,特别新鲜。”
辛昇打趣道:“我在大风宫里的住处你也不来呀。”
“这不是还没彻底熟悉嘛,等我熟悉了再去找您做客。”
“那你喊上宋袖,现在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祝煜翘着腿,跟个地痞流氓似的,“找他干嘛啊,他谁都不爱搭理。”
辛昇边泡茶边笑道:“他是我小舅子啊。”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显然辛昇对自己这个家是不熟悉的,从找茶具到煮水,几乎要将屋子都翻过来,他也不是什么细致人,泡茶的动作颇为唬人。
许是他自己也觉得难为情,对祝煜和闻霄说道:“我平日和阿衿都忙,这不常回来,这不是趁着君侯远行,特意搬回来了嘛。”
祝煜脱口而出,“你们没生个孩子吗?”
“啥?”
辛昇手晃了下,被祝煜的话惊到了。
闻霄顿时觉得难堪,说出这话的虽是祝煜,她却觉得自己脸颊滚烫。
说起来,祝煜的八卦和兰和豫如出一辙。
他在整个大堰,与兰和豫也似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不需要聊些什么,单是见面互相拌嘴就能看出他们交情不浅。
兰兰和她讲过,他们熟悉起来,就是因为祝煜常来大堰办事,一来二去就聊熟了。如果要说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投缘,那一定是聊八卦。
作为祈华堂的御事,兰和豫包揽整个七国的八卦,唯独缺了京畿的,恰好祝煜是个街溜子,除了大王和他们祝家自己那些腌臜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奇闻趣事。
如果不是这一茬,闻霄差点忘了,祝煜还是个唠叨话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