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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死于太阳_今昔逢云有雨【完结+番外】(71)

  闻霄反问,“为什么不想?”

  “那你会吗?”

  “为什么不会?”

  “怎么跑?”

  闻霄默了。

  栏杆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一会一抹刺眼的光照进来,闻霄忙遮掩了下。

  “我们玩点什么吧,生命最后的时间,得开心过。”

  辛昇提着灯盘腿,从空隙递进去跟树枝,“在地上画棋盘,谁先三个连成串谁赢,玩不玩?”

  闻霄犹豫了下,耷拉着眼皮,接过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游戏便安静地进行下去,闻霄上学时就是高手,现在玩了十几局,也未尝败绩。

  漆黑的圜狱,只能听见木枝子划地的声音,时不时也有辛昇焦头烂额的叹气声。

  “闻霄,你现在回想起你父亲吗?”

  闻霄默不作声,在中间的格子上画了个棋子。

  辛昇便自顾自道:“我这些日子,经常记起以前来。我觉得什么都变了,君侯变了,阿衿也变了。”

  闻霄捋了捋鬓角,火光下她面色如土,憔悴不堪,“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闻二哥没变过,二哥是最真诚的人。”

  “你倒是叫得亲。”

  “喔,我又输了。”辛昇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我和闻二哥熟识的时候,还没你呢。”

  闻霄手顿了顿,“虽然我要死了,你这么说也忒没礼貌了。”

  辛昇抹去地上的棋盘,“你不懂。我一辈子最崇拜两个人,钟大哥和闻二哥。”

  他没再称呼君侯,或许是君侯和曾经的钟大哥已经判若两人。

  辛昇没再画新的棋盘,目光逐渐飘远,低沉道:“闻霄,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闻霄舔了舔干裂的,措辞良久,道:“你是个蛮仗义的人。”

  “是吗?”

  “是啊,我这么落魄,狱卒都要骑我的脸,只有你陪我说话。”

  辛昇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很烦我呢。”

  闻霄摇摇头,“没有,有人说说话挺好的。”

  “实际上你哥哥姐姐都唤我叔叔,但是我觉得用叔叔太老,我三十出头,你二十来岁,实在是当不得叔叔。闻二哥入了仕途从不带家人和我们聚会,我也只是远远望见过你。我知道,他一定在防什么,所有我不愿意去打扰。”

  “那你和我父亲怎么玩到一起的?”

  “他不嫌我是小屁孩,我们以前是邻居,他天天带我玩些新鲜东西。钟大哥不一样,钟大哥出身不好,做工地方邻着我们。”

  闻霄心头一阵酸涩,“喔,我父亲是很爱玩,孩子王。”

  辛昇道:“是吧。那时候我们三个是对东君拜过把子的兄弟,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闻霄没再说话,抱起双腿把脸深深埋起来。

  她忽然觉得好冷,冷得无法忍受,冷得锥心刺骨。父母的面孔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她才觉知命运无常,该落下的闸刀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她早该死在一年前了。

  膝头的粗布衣裙一点点被眼泪浸湿,闻霄吸了吸鼻子,还要假装自己没哭,“辛叔叔。”

  辛昇顿时哆嗦起来,“别,叫大哥,我实在论不上叔叔。”

  “辛大哥,如果我死了,你要照顾好我的母亲,还有我哥哥。”

  “好,我答应你。”

  “我其实……想活下去。”

  闻霄虚着说出这句话,重新埋起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昇倚着栏杆睡了过去,闻霄便整理了下潮湿的衣衫,还有湿漉漉的头发。

  她想,就算是要死,也要体体面面的死。

  她把衣领捋齐整,手指拂过脖颈,上面还有淡淡的疤,是宋衿挠出来的。

  闻霄想起来什么,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看着辛昇带来的枯枝,上面熟悉的木纹已经腐朽,闻霄还是能认出来,这是栾树的枝子。

  她悄悄拾起树枝,咬破了手指抹在枯枝上。

  周遭一切的声音瞬间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饥饿,还是幻觉,她好像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发着淡淡的金光。

  又像是覆鹿寻蕉,如梦似幻。

  闻霄只能执拗地盯着那一片微尘,呼吸逐渐平缓,连焦躁与不安也淡了下去。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她竟往地上一坐,倚着墙昏昏沉沉也睡了过去。

  浮生若梦,人的一辈子不过是光怪陆离走一遭,闻缜如此,闻霄亦是如此。

  闻霄站起身的时候,她在一棵大栾树下。

  她霎时不敢乱动,连呼吸都不敢。

  因为她眼前坐着的那人,以前她觉得和蔼可亲,现在却如死神般可怖。

  君侯看上还算年轻,手里捻着把扇子,一个人端坐在栾树底下。片片黄色的栾花瓣落下,就像一场缤纷的雨,粘在他乌黑的发丝上。

  闻霄已经明白,自己又进去了幻境,看到了过去的事情。

  眼下她见到的君侯尚在壮年,自己父亲估摸着也只是个满腔抱负的少年郎。

  闻霄悄悄站到栾树后,伸头望着他神情平静,闭目养神。她知道君侯看不到自己,但她仍是不敢发出声音,连喘息都变得小心翼翼。

  “钟隅。”

  唤他的人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平静的湖水,一席温热的风,捧在手心的一块鹅卵石……

  那女子身形高挑,颇为丰腴,面相富贵清理,眼尾下垂,有一颗漂亮的泪痣。

  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灰色,却空洞无神,没有一丝光芒,也不掺杂什么感情。

  她有一张娃娃脸,神情却成熟得像是个老者,闻霄记得这样矛盾的面孔,和叶琳如出一辙。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当就是叶蝉——那个让君侯入赘的女子。

  钟隅微微仰头,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非常自然地挽住她的手,“不是让你在宫里等我吗?”

  叶蝉十分敷衍地勾了勾唇角,“你答应我的,选闻缜做右御史。”

  “为什么?”

  钟隅重新卧了回去,轻轻摇着扇子。

  叶蝉道:“你如愿坐上这个位置了,答应我们的事情也该实现了。”

  “蝉,我是先识得你,还是先答应你?”

  叶蝉愣了下,她素来是个端庄冷静的人,不会将诧异的神色显露出来,无论钟隅问得多么出其不意,她也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那年你迫于生计在京畿卖烟火,殊不知白日焰火,视为渎神。我怕你在那富贵地丢了姓名,便想将你赶走,又见你贫穷,包揽了你的所有烟火。”

  钟隅合上眼,扇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当年见你,是惊鸿一面,难以释怀。为了求娶你,京畿的重重天阶我爬过去了,你父亲大门的门槛,我跪过去了,谁能想到今日物是人非,也有你求我的时候。”

  “钟隅,你答应我的。待你登上君侯之位,便是东君陨落之时。”

  “可我灭了东君,对我有什么益处吗?”君侯缓缓起身,抬起狭长的眼,“为了……自由?尊严?”

  “人类世代匍匐垂首,献祭血肉,为他人奴婢,你难道愿意这么生活?”

  “你何曾垂首活着?”

  叶蝉此时是真的诧异了。

  钟隅道:“叶大小姐自幼锦衣玉食,父母官登銮爱天宫,一时家道中落也有我庇护你,若论匍匐垂首,我比你更懂个中滋味不是吗?”

  说着他一把掀开自己的衣袖,那小臂上布满了狰狞的疤痕,一道道皮肉增生,凹凸起伏。

  “我一出生,就是无父无母的,在祭场搬过石头,也给人扫过茅厕赶过车马。你知道马儿不跑路了,贵人们打得都是谁吗?是我,因为那些血脉纯正的宝马要比我一个奴隶金贵。你以为我愿意在京畿卖烟火吗?若非主人刁难,我何苦呢?”

  “蝉,这些伤你见过,你也该明白我为何不愿意帮你了。”

  叶蝉不明白,她永远不明白从泥里到云端是何等的解恨,那无尽的怨要倾泻给每一个鞭笞过他的人。

  叶蝉痛心疾首道:“即便如此,闻缜、我还有小昇,我们从未嫌弃过你的奴籍,我们还帮你脱去了他。倘若你愿意,东君倒了,世上何来奴隶?”

  “我怎知东君倒了,还会不会有西君,南君,北君,况且,若是失败了,便是弑神重罪,你愿意被砌进神像吗?”

  “愿以身骸,拼死一搏。”

  钟隅拍了拍巴掌,“好一个拼死一搏,风光过了,便想要青史留名。”

  “随你怎么想吧,你若是不愿意,我想,闻缜自己也能有一番事业。”

  叶蝉并不想动怒,提起衣袖转身要走。

  君侯猛地起身,怒目圆睁,吼道“就算我不帮,你也会做下去,对吗?”

  “对。”

  “好,你别走,我与你详细说说。”

  叶蝉以为终是自己胜了,瞬间眉目多了些喜悦,理了理鬓角走了回来。

  钟隅叹了口气,“闻缜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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