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生辰,我没备礼物,于是便想亲手做给您。”
四皇子听完,怔了一瞬,随即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盯着她。
直到阮婧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
两个人便蹲在小厨房里,四皇子生火,阮婧热锅。
她儿时也曾踩着凳子给醉酒的父亲做过饭,煮一个鸡卵,自然不在话下。
那个蛋被她煮得圆圆的,用筷子轻轻一挑,卵黄便破了,缓缓流淌进滚热面汤里,升起一股浓浓的香气。
碗太大,她便双手端给四皇子,学着记忆里洛书屏的样子粲然一笑:“殿下,请。”
四皇子凝视着她的脸。
阮婧不知道,她方才生火时,脸上沾了一小块灰尘,此时配合着灿烂的笑颜,有些傻乎乎的意味。
他接过碗,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那个下午,两人都一直待在一起。
四皇子靠着桌案,声音低低的:“我虽贵为皇子,但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很孤独,很寂寞。”
“我一直渴望有个人,会无条件地站在我身边。”
“我很讨厌洛书屏,”他牵起阮婧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婧娘会支持我的,对吧?”
他的手心炙热,阮婧还从未与除阮玄以外的男子挨得这么近过,不禁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
一时鬼神差使,竟点了点头。
见她承诺,四皇子满意地笑了。
“乖。”
第91章 回忆(三)纯回忆没有女/男主出场,……
当晚阮婧回到洛府,便闭了房门,任何人也不见。
重重帷幕落下,她一个人蜷缩在床褥深处,抱紧双膝,把头埋在臂弯里。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日下午裴鸿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落日下,那人的侧影被夕阳照得蒙上一层橘影,明明是暖融融的场景,却莫名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
他说:“婧娘,我知道你心悦我。”
她闻言如遭雷击,怔怔愣在原地。
仿佛浑身血液逆流,叫四肢战栗,手脚冰冷。
恐惧如同一面罗网,劈头盖脸将她拢进其中。
当时到底还是年岁尚小,阮婧身子僵硬,连眼睫都不敢颤一下,竟连反驳都忘了。
相比起她的木讷,裴鸿那厢却显得自在多了。
他牵起她的手,道:“其实我对你,亦是有情的。”
男人的手宽厚而温暖,覆盖住她手掌时,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裴鸿的声音低低的,如同一只孤立无援的兽,冲着来人袒露出了身上的伤口。
“婧娘,我只有你了。”
……
门口蓦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阮婧骤然从回忆里惊醒,循声朝着门口看去,
透过薄薄一层竹叶纸,望见了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
“婧娘?我要进来咯——”
“别进来!”
阮婧下意识脱口而出,怕外面那人起疑,又急忙找补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
门外那道倩影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
但她立在原地没走,充满担忧的声音因为窗纸阻拦,有几分模糊:“可要紧吗?我去请郎中来……”
“不必,”阮婧喉中莫名干涩,她装出一副虚弱的声音,冲外面道,“不碍事的,我歇一歇便好了。”
门外人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但因她语气坚持,便也只能作罢,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便唤阿姐。”
她随即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吩咐道:“……阮姑娘的癸水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你让厨房煨一碗热热的红糖圆子,晚膳时一并端过来。”
下人应了一声。
阮婧抿了抿唇,没有再出声。
不知为何,方才洛书屏敲门时,她的动作会快于意识。
再回过神时,已经将人拦在了外面。
但不见也好。
眼下,她心情十分复杂,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洛书屏。
裴鸿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中种下了一根刺。
以后的日子里,在裴鸿面前,她便刻意保持与洛书屏的距离,力求使两人不要太亲密。
裴鸿果真十分满意,私下两人单独相处时,爱怜地抚摸她的发顶,夸她明理懂事。
“我们婧娘这样乖巧,可千万别跟那洛书屏学坏了。”
一边肯定她的行为,一边又继续与她说些洛书屏的短处。
其实在阮婧看来,那些短处原是无伤大雅的,落在旁人眼里,甚至会觉得鲜活可爱。
可裴鸿的话语如同魔咒,夜深人静时,总会不自觉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久而久之,即便只有三分真实,也被大脑模糊成了十分。
阮婧自知脑袋远不如他们三人灵光,所以在面对他们时,总是会选择下意识的听从。
毕竟,四殿下、兄长、还有洛书屏,他们那么聪敏,总不会比自己更容易犯错了吧?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唤洛书屏“阿姐”了。
但洛书屏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笑盈盈地摸摸她的头。
“婧娘长大了,都学会害羞了。”
她这样坦荡真诚,倒让阮婧更加自惭形秽,不由得生出一种逃避的心理。
于是越发避着她,与裴鸿相交甚厚。
但她渐渐发现,裴鸿私底下会与她谈论洛书屏的种种不足,四人在一起时,待洛书屏却依旧亲切热络。
会单独约洛书屏出游,请她进宫,或者故意说些自己与兄长听不懂的京城轶事。
每当这时,兄长便会垂下眼,安静地立在一边,如同一个恭谨的木偶。
她看在眼里,心中隐隐生出惶恐。
人只有在得不到、抓不住时,才会愈加在意,甚至歇斯底里。
她在私下质问裴鸿,不是讨厌洛书屏吗,为何又待她那样好?
一次两次,裴鸿尚能忍受,耐着性子敷衍过去。
次数多了,便冷下脸道:“我的事,为何要同你解释?”
“婧娘,你僭越了。”
她无言以对,便只能闭上嘴,默默噙了满眼的泪。
喜欢一个人,好辛苦,好心酸。
可即便如此辛苦,她也不愿放弃。
偌大一个京城,她与兄长如同一叶扁舟,一只浮萍,无依无靠,随处漂泊。
唯二两个对他们兄妹释放善意的人,就是洛书屏和裴鸿。
她已经负了洛书屏,不能再失去裴鸿。
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冷淡了些,裴鸿主动缓和了语气,同她道:“婧娘,我是皇子,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的天家威严。”
“洛太傅是父皇亲自请进宫的老学究,在朝中颇具盛名,我若待洛书屏不好,便是不顾惜洛太傅的颜面,恐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解读成了父皇的意思。”
“我是迫不得已,才对她曲意逢迎。理解我一下,可好?”
裴鸿鲜少同她讲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多时候,都是把她当一只漂亮的宠物,宠爱、袒护,但并不用心,这还是洛书屏第一次听他给自己解释这么多。
心中那股郁气不知不觉便消散了,于是乖巧地点点头。
裴鸿便笑了,将她揽入怀中,将下颌放在她头顶上,说:“乖。”
不知何时,两人也有了这样亲密的接触。
牵手,相拥,甚至落在脸颊上的吻,阮婧从第一次被亲吻的羞涩兴奋,到第十次的心如止水。
裴鸿从来没有提起过,是否会娶她为妻。
她何尝不知这是裴鸿暂时使自己冷静的手段?毕竟,兄长从不会叫洛书屏“理解”他。
那两人争执时,兄长总是反驳不过一句便住了口,举起双手无奈道:“好,行,都依你。”
她期待着自己也能从裴鸿那里得到相似的回应,但今日一看,到底是痴心妄想。
但或许因为他是皇子,才会这样身不由己吧。
阮婧信了,并且自以为看透了裴鸿的一切艰辛不易,时刻记得他曾说过,他只有自己了。
有时甚至会在阮笺云面前,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和炫耀。
他待你好又如何?最了解他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我。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她怀揣着隐秘的期待,等着有朝一日,裴鸿会向自己提亲。
然而比儿女情长来的更快的,是天翻地覆的朝局。
禁军从三皇子府中搜出了一身伪制的龙袍,先帝闻讯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后便不省人事,昏迷前下的最后一道懿旨是三皇子窝藏祸心,其罪当诛,母家全族上下,流放三千里。
而三皇子与太子情谊深厚,又向来最敬仰太子这位长兄,龙袍案一出,如生生断了太子一臂,使东宫元气大伤。
也是自那时起,他们四人不再经常凑在一起玩耍了。
阮玄中了去岁的状元,身上已然授了官职;而太子在朝中独木难支,不得不向裴鸿倾斜一些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