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是恨,却也不像,自入宫以后,他不曾虐待过自己,甚至有时自己冷面而对,也并未动过怒。
若说是爱……
阮笺云冷笑一声。
简直是玷污了“爱”这个字眼。
他要求她乖顺,听话,像一只贴心的宠物,只需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这不是爱一个人应该有的姿态。
想来想去,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反而把自己搅得神思胀痛。
索性丢开,不再去想。
那些宫人见她不曾出言反驳,便将其视为一种默许,于是愈发肆无忌惮。
直至一次,不甚在裴则毓面前也透露出了此事。
裴则毓当场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那夜云雨过后,啄吻着阮笺云汗湿的颊,低声在她耳边分享。
“宫人们都说,我很宠爱你。”
在阮笺云面前,他倒是一如既往,从未自称过“朕”。
阮笺云好不容易才应付完他,疲倦非常。
此刻背对着他,也懒得再给出多余的反应,嗤笑一声,权当作回应。
裴则毓不满这个回答,便扳过她的脸,强迫人和自己对视。
“你觉得她们说的不对?”
语气隐带威胁,大有她不好好回答,今夜便不让她睡的意味。
阮笺云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将心底真正的想法告知他。
“与我无关。”
这份宠爱,是裴则毓强加给她的,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她并不能左右。
既如此,那又与她有何干系呢?
床帏内静谧非常,她声音轻弱,可裴则毓却听得清晰。
他心头又浮上那股生吞蛇胆的郁涩,不由沉了眸色,又生了想要磋磨她的心思。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忽然道:“朝中呼声极广,劝我大行选秀,充盈六宫。”
新帝继位,旧臣们便焦急了心思,恨不得立刻将自家的妍丽娇女送上龙榻,好继续在枕边为家族发光发热,贡献一份力量。
自他第一日上朝,便有朝臣提及此事,被他不着痕迹地带过了。
裴则毓自己倒是从未生出过这种心思,从前没娶妻时,他也只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着;如今遇上阮笺云,便更是没想过旁人了。
底下的人都拿“国本为重”的理由来劝他,听得裴则毓心底十分好笑。
到底是多无能的帝王,才会需要依靠不断地纳妃纳嫔,来维持和朝臣的互信关系?
但内心对此嗤之以鼻,却并不妨碍他拿这件事来给阮笺云添堵。
想到正被关在牢中的她的“好弟弟”,裴则毓便心生不快,恨不得将人一辈子关在殿中,不许和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交流。
于是,他也迫切地希望阮笺云能体会一下他那时的感受。
怀里的人闻言,果然僵住了身子。
心头的嫌恶再难掩饰,阮笺云忍无可忍地推开面前的男人,声音发冷。
“随你。”
裴则毓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欢喜随即涌上心头。
黑暗中,他唇角上扬,潋滟的桃花眼也亮晶晶的,将人拉回来,重新囚进自己怀里。
含笑的低音在床帏内响起。
“皇后吃味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如此情况,理应命皇后大度容人,不要生出那些善妒的心思。
可他现在只觉得愉悦,这份愉悦既说不出缘由,亦难以掩饰,才懒得用那些迂腐陈旧的规矩去束缚怀里的人。
阮笺云半阖着目,后背靠在他坚硬胸膛,听出了他微哑嗓音里藏不住的得意。
心中却只觉得冷淡的讽刺,他当真霸道得紧,身心一起,既要又要,连仇人都必须对他倾慕才行。
他欲望深重,夜夜都压着她索求,让人经受不住。
可若是有了旁人,她便立刻觉得十分肮脏,难以忍受,几乎反胃到要呕出来。
是以,才冷下语气,实则是打算接着与他说日后不能再碰自己。
看不惯这人如此得意,正欲反唇相讥,脑中灵光一现,忽得想到了什么。
说不定,她可以借此与裴则毓做个交易。
于是转过身,半真半假道:“对,我不许你纳人进来。”
意料之外得她亲口承认,裴则毓一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甚至有些想伸出手,去探一探阮笺云额上的温度,不然总疑心她是烧着了才会说出真心话。
孰料,阮笺云下一句却道:
“除非……你将青霭他们放了。”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腊月寒天,浇得人彻骨发寒。
所有热烈的欢喜和激动,都在顷刻间凝住,化成明晃晃的嘲意。
裴则毓微微眯起眼,眸底隐有戾气蛰伏。
嗓音温柔低哑,在秾艳夜色里显得分外平静:
“卿卿,你再说一遍。”
第116章 阮玄“说吧,这次打算怎么求我?”……
“若我未会错意……”
“你现下,是在与我谈条件吗,卿卿?”
寂寂深夜里,他声音轻飘飘落下。
阮笺云骤然寒毛耸立,心中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她,此刻应当暂且服软,不要再激怒眼前这个人。
可妥协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身体里的反骨,不合时宜地发烫,昭示着十分鲜明的存在感。
一如她这个人,高傲地不肯低头。
凭什么,自己只能任由裴则毓搓圆捏扁,甚至连让他放过那三个人这么理所应当的事,都要斟字酌句,忍气吞声?
这样一想,忽又生出勇气,径直抬起头与他对视,平静反问:“是又怎样?”
她模样太过坦然,反倒让裴则毓一时无话可说。
静默半晌,方轻笑一声。
是活生生被气笑的。
看来当真是他改不掉过去的习惯,还是无意间娇惯她良多。
竟叫阮笺云以为,她仍有资格同自己谈条件。
“我予你皇后之位……”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道:“你便当真以为自己是皇后了吗?”
她之于自己,不过一个空有尊贵名号的玩物罢了。
当初便不该令她有所选择,就该直接将人折在自己的寝宫中,也好过如今的娇纵放肆来气他。
攥住她清瘦腕骨的大手不断收紧,叫阮笺云几乎疑心自己的手腕会被眼前的人活生生掰断。
她面色惨白,明明是凛冽冬夜,额上却被痛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惊怒交加,低声喝道:“放手!”
重重帘幕外的烛火仍未熄灭,似察觉到床帏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敢随风跳跃,只是静静地燃烧着。
裴则毓置若罔闻,只是不断逼近她,将人堵在床榻最里侧,退无可退。
一只冰凉如玉石的手贴上她脖颈,虚虚掐握着。
只要稍稍一用力,眼前这个人便会永久地乖顺下来。
那张柔软的唇里,也不会吐出刺得他鲜血淋漓的凉薄话语。
最致命的脖颈被人握于掌中,死亡的威胁逼近,让人下意识心跳加快。
阮笺云冷冷抬眼看着他,依旧未有半分屈服的意思。
他若有本事,便就此杀了她。
一了百了,也算干净。
昏暗床帏里,她明净的眸子深处似有火苗燃烧,将双瞳映得灼灼地亮。
连世上最上好的宝石,也不及这双漂亮的眼珠分毫。
裴则毓垂下眼
,望着她墨黑剔透的眼睛,心下忽然一动。
他松开手,将自由重新还给阮笺云。
“硬骨头。”不咸不淡评价了句。
脖颈处终于没了钳制,阮笺云刚喘过一口气,便听他话锋一转,道:“你想与我谈条件,也未尝不可。”
这人比起从前,当真阴晴不定得紧。
当才还掐着她脖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如今又忽然转变了心意,愿意与她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可不必想也知道,这人定然不会那么好心,轻易便将威胁自己的筹码放了。
必定是要她给予相对应的回报,才肯高抬贵手。
于是暗自定了定心神,才道:“……你要我做什么?”
裴则毓轻哂一声。
她对自己便那么警惕。
“你不必紧张,就只有一件事。”
“——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讨好我。”
他已经受够了阮笺云整日的冷言冷语,冷面而对,仿佛他是什么仇人一般,连好脸色都吝啬给予。
他还未过分追究她的背叛,她便先筑起高墙来,将他拒之门外。
因此,也无比怀念从前,她对自己的温柔爱怜,亲密依恋。
他要的不多,只要阮笺云像从前那般待他,便足够了。
如此仁慈的交易,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于是气定神闲,只等阮笺云答应。
孰料阮笺云想也不想,冷呵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