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儿,那孩子便交给你了,他是我贤王府最后的希望,你一定,要把他好好养大成人,为为父报仇!”
许令窈听完,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自制力克制住,才没有嗤笑出声的。
她面上仍然是那副柔弱温婉的笑容,牵着裴则逸的手,引他到桌案边坐下:“夫君,我省得了,窈儿必定不负夫君所望。”
“你我夫妻,临别之际,来不及饮酒践行,便以此茶相待吧。”
说罢,抬手分别倒了两盏茶,自己举起一杯,美目如秋水,盈盈望着裴则逸:“夫君,请。”
听她如此说,裴则逸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他端起桌上剩下那方杯盏,一饮而尽:“得爱妻如此,我裴则逸夫复何求!”
凉爽的茶水入喉,周身暑热顿时疏解不少。
既已是生死离别之时,裴则逸忽然便释然许多,也将一桩陈年旧事说与她听。
“如此想来,我人生中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竟是那日,选择与你共赴巫山云雨。”
“母妃被父皇责罚,是说他曾在我与惠阳的饭食中下了药,意图令我对郡主行不轨之事,好让我二人的婚事的敲定。”
“然而,母妃不知道的是,我当日并未饮过那盏下了药的酒。”
第154章 终局此后经年,与君同往。……
许令窈瞳孔猛然缩了一瞬。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颤起
来,听着对面那人继续道:“那日,我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听到榻上有女人的喘息声。”
原以为是哪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婢子,满心不耐,正欲叫人打发了出去。
然而掀起床帏一看,榻上衣衫凌乱,喘息馥郁的,正是方才宴上心心念念的佳人!
后来的事,便不必赘述了。
许令窈抖着唇瓣,低声道:“所以,那日,夫君看到是我,才……”
“是。”
裴则逸颔首认下:“你母家低微,若我与母妃说属意娶你为妻,她定然不会同意。”
“唯有此举,方才能叫你真正属于我。”
“就是委屈了你些,”他牵过许令窈的手,揉着她的掌心,“只是你那母家,实不是什么好去处,简直龙潭虎穴一般。”
听闻岳父性情暴虐无常,动辄便打骂岳母,有时不如意得狠了,甚至连他的妻子也要一并挨打。
裴则逸晓得后,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识得她,好早早地将人接出来,也能少受几年罪。
许令窈垂下眼,抿着唇,一言不发。
原来,他当真心里是有她的。
只是,为何心里有她,又能装得下旁人呢?
逼下眼底的热意,她重新抬首看向裴则逸,面上是一如往常崇敬仰慕的神情:“窈儿不觉得委屈,若无夫君,只怕我眼下还不知在何处受尽磋磨。”
“只是,窈儿有一言想问夫君。”
裴则逸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你说。”
“夫君,”许令窈在他肯定的目光里,缓缓开口,“珑儿……她不与我们同去吗?”
听到这个名字,裴则逸的动作霎时一僵。
片刻之后,他一把甩开许令窈的手,背过身去,嫌恶地说道:“别与我提这个名字!”
“这个逆女!你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似是气不过,他又猛然转身,怒视着许令窈:“她居然,私自将老九生的那个贱种放走了!”
“她才六岁!居然就敢隐瞒我,忤逆我!”
裴则逸咬着牙,狰狞道:“她眼里何时有过本王?既如此,本王也不必再顾念所谓父女之情了!”
即便早就料到此结果,许令窈听完之后,身形还是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她煞白着脸,颤声望向裴则逸:“所以,王爷便将珑儿扔在那里,自生自灭了吗?”
见她似乎大受打击,裴则逸收敛了怒色,缓声劝慰她:“那密道狭窄,容不下许多人……”
“容得下一个八月怀胎的女人,却偏偏容不下我的珑儿!”
“啪”的一下,许令窈狠狠打开了他伸向自己的手。
她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狼,双目死死瞪视着裴则逸,宛如看着仇人一般,恨不得要生啖其骨,生饮其血。
裴则逸还从未被除了成帝以外的人这么大声吼过,望着许令窈从未有过的愤怒神色,一时也忍不住皱了眉:“王妃……”
“我知因她是个女儿,所以素来不得你重视,”许令窈凄然一笑,“可是王爷,她毕竟是你的骨血啊!”
被她这样当面指责,裴则逸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难道你这个为人母的便很称职了吗?我不爱珑儿,那你便爱她了吗!”
当他不知吗?唯有他到院子里来时,许令窈才会对裴珑嘘寒问暖,仿佛一个无可指摘的母亲。
他不说,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并非全然被蒙蔽。
听到这声质问,许令窈脸色白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是,”她轻声道,“我不称职,所以我自会去给我的女儿赎罪。”
“王爷,你也是。”
随着她话音落下,裴则逸感到喉口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他身子一晃,不可置信地看向许令窈。
茶水里有东西。
“王爷,”许令窈爱怜地擦去他唇角渗出的血,挂着那副美丽柔顺的笑靥,柔声道,“春娘已经死了。”
“在你回来的前一刻,我便命人活活勒死了她。”
“其实我想嫁的,从来便不是你,是你的九弟,如今的死敌——裴则毓。”
“奈何他已娶妻,我被逼无奈,只能选你了。”
她如同一只美丽的鬼魅,幽幽地俯下身,注视着他逐渐开始涣散的双眼。
“临死之前,让你做个明白人罢。”
裴则逸的唇瓣不断蠕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碍于不断涌出的血沫,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
许令窈眼底含着一层晶莹,笑着凑近他唇边,想要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左不过是些“贱人,你竟敢骗我”之类的罢,没关系,从小到大,身边人都是这样叫她的,已然不痛不痒了。
即便如今说出这话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也能够做到面色如常。
然而,当她听清的那一刻,面色倏然僵住。
“……我知道,窈儿,我知道……”
许令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扑上去一把抓住他襟口,声音凄厉如鬼魅:“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可被她拼命摇晃的人,早已闭上了双眼,没了气息。
许令窈抖着唇,“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撒在他胸膛上,染红了大片前襟。
他知道……他说,他都知道……
他早便知道自己对他无意,早便知道她只将他当作脱离信远侯府的跳板,早便知道她当日出现在他的寝殿,可能绝非偶然……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当是不知道一般。
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热意,许令窈泪如雨下,抱住了怀中尚有余温的尸首,哽咽着唤道:“六郎……”
其实她骗了他,她只是恨他,恨他抛下他们的女儿,想让他含恨而去罢了。
尽管当初,她并非因为爱而选择眼前这个男人,可这么多年,他给了自己曾经在少女时期盼的所有东西。
不必等着别人分剩下的衣裳首饰,不必卑躬屈膝看人眼色,不必再遭受人冷眼嘲弄……
他们之间,曾经也是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的,怎么可能没有动过真情呢?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必再说了。
许令窈阖上眼,抱着他的尸首,静静等待着腹中的剧痛将自己吞噬殆尽。
没关系,他们一家三口,很快便要在地下团聚了。
—
再见到阮笺云,裴琢惊呼一声,挣开陆信的怀抱便扑了出去。
“阿娘——”
她把头埋在阮笺云怀中一气乱滚,双手挂在她的脖颈上不肯撒手,来来回回地念着“阿娘”。
阮笺云怀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鼻尖酸楚,不住地吻着她的头顶,喃喃道:“阿娘回来了,阿娘在……”
陆信见着这温馨的场面,悄悄退出了帐子,把这珍贵的一刻留给她们母女二人。
两个人拥在一起,又哭又笑好一阵,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裴琢伸手给阮笺云揩去眼角的泪,仰头问她:“阿娘,爹爹呢?”
阮笺云闻言,有些为难。
自她醒来,裴则毓便一直是昏迷的状态,已经一天了,也未有丝毫苏醒的动静。
她有些心焦,去问那军医,也说裴则毓此次是血流得太多了,气血亏损,要好好补一补,此事急不得。
“你爹爹为救阿娘受了伤,眼下还没有醒。”
“阿娘带你去看他,但你声音要轻轻的,别把爹爹吵醒了,好不好?”
裴琢闻言,懂事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