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跟了这位陆信一年多的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将军这般细心地叮嘱照料旁人。
更别说,还是个姑娘。
但那姑娘,瞧起来似是有婚配的……
“再敢胡思乱想,便自己出去领十军棍,”陆信头也不抬,双眼盯着地图,“她是我阿姐。”
副将虎躯一震,尴尬地连声道歉。
陆信理也不理他,随手将地图搁在岸上,“接公主的那批人想必也快到了。”
“走罢,出去迎一下我的小外甥女。”
第153章 阿舅“谢谢阿舅。”……
裴琢他们是在离开裴珑府邸半日后被陆信的人接上的。
那日时良抱着裴琢,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医馆寻药,吩咐剩余人等自行在周边隐蔽。
哪知待两人回来后,此地却空无一人。
时良四处打听,才得知贤王军正守在河流下游处,那群人的船只甫已经过,便被通通截获了。
如今,恐怕已经身处铁牢,生死不知。
时良得知后,望着身旁垂着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裴琢,心底是一阵阵的后怕。
还好……还好小主子答应了那女孩,在她府邸留了几日。
不然,恐怕连他们也身处那铁牢中了。
裴则逸恨主子入骨,会对小主子做些什么,他甚至都不敢想象。
两人重新返回镇上,买了些东西,乔装打扮一番,方才上路。
许是时来运转,这回刚出城不久,便遇到了前来接应的骑兵营分队。
但他们此行,除了来接裴琢回去,还有另一个目的——
生擒裴则逸独女裴珑,以挟持裴则逸。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裴琢猛地张臂,拦在他们面前:“不要!”
她一张小脸苍白,显得双眼越发坚毅明澈的乌黑:“她与她父亲并非同党!她救了我,若不是她,眼下我已被贤王军俘虏了!”
为首的士兵忌惮她身份贵重,耐着性子解释:还请公主殿下不要阻拦下属,擒获裴珑,乃是复我们将军之命,属下不敢违逆。”
裴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时良抱了起来。
“小主子,”他制住裴琢的挣扎,低声道,“战场瞬息万变,军机延误不得,您若再继续阻拦,只怕局势又要有所改变。”
“眼下只是要将珑姑娘带走,并非要她的命。”
“待她到了将军面前,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
孰轻孰重,他相信小主子分得清。
果然,裴琢沉默地抿住了唇瓣,没有再继续挣扎。
那队轻骑感激地冲时良点了点头,留下一些人手看护着他们,剩下的迅速整队后,便一举冲进了裴珑的府邸。
想来裴则逸并不怎么重视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以他们冲进去时,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不出片刻,便找到了裴珑。
但,说是被他们找到,不如说是裴珑自己主动走出来更为恰当。
“别伤我的人,”裴珑穿着一身白色衣衫,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望着为首的那个轻骑,轻声道,“我与你们走。”
那轻骑看着眼前孑然一身的小小女童,心下一丝不忍拂过。
他向前挥了一下手:“给她头上套上黑布袋。”
黑布袋被拿来,裴珑顺从地挺直脖颈,全程没有过一丝反抗。
她
跟在轻骑们身后走出时,视线已然被黑布袋全然笼罩住,什么也看不见。
可裴琢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想躲起来。
她双颊滚烫,内心是无以复加的愧疚。
—
因着骑兵营的清扫,他们回营地时一路畅通无阻,不过一日便到了。
裴琢一眼便看到那个站在营地最前面的男人,玄衣银甲,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面容桀骜不驯,周身沐浴着肃杀之气。
她见过那人,曾经阿娘还并非她阿娘,是她先生时,那个男人常来书孰门口等着,下学后同阿娘一道回家。
只不过,那时的他并非眼下看起来这般成熟,还是一个有些青涩的青年。
战场的锻造是极为残酷的。
她下了马,站在那人面前,仰头问他:“敢问阁下,可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将军?”
陆信深深看了她一眼,俯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换成他仰视她。
他道:“是。”
“末将陆信,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是你,”裴琢恍然,“阿娘同我说起过你。”
陆信闻言,怔了片刻。
他维持着跪着的姿势,默了许久,才低声问裴琢道:“她……对公主说了什么?”
“没什么,便是一些闲话。”裴琢摇了摇头,道,“阿娘说,她有个阿弟,名唤陆信,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她说,你很骁勇善战,是个天生的将才,不仅能援西北,驱敌寇,曾经更救下过她和爹爹。”
“你真了不起,”裴琢再看向他,眼中多了几分濡慕之情,“我可以唤将军阿舅吗?”
陆信抬眼,望向女孩与那人五六分相像的面容,喉咙滚了滚,发出一个“嗯”音。
他抱起裴琢,道:“走,阿舅带你去见你阿娘。”
“阿舅等下,”裴琢赶忙道,“我有一个请求。”
“那裴珑生来体弱,可否请你不要将她关进牢中?”
面对着陆信审视的目光,她轻声道:“她违抗了她的父亲,救过我一命。”
陆信本也没打算苛待裴珑,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有罪的是裴则逸,并不是她。
此时裴琢这么说,他便当即吩咐了下去,单独给裴珑支一个军帐,派一个军医和侍女伺候起居,并严加看管。
裴琢闻言,舒了一口气:“谢谢阿舅。”
她主动靠在陆信胸膛上,胳膊环住他脖颈,软绵绵道:“阿舅,走快些吧。”
“我想我阿娘了。”
怀里仿佛窝了一块刚出炉的糕点,小身子热乎乎的,依偎着自己时,一副安心信任的模样。
陆信垂下眼,感觉到心底那些经久盘桓的执念,此刻忽然消解了许多。
他“嗯”了一声,抱着裴琢,大步往营帐间走去。
—
行宫。
“王妃,殿下回来了!”
花香馥郁的卧房中,一派静谧安好之态。
许令窈正坐在妆镜台前,细致地用篦子梳理着一头秀发,听到裴则逸回来,也不过淡淡应了一声。
全然不似从前,听说裴则逸要过来时,那副兴奋激动的模样。
她抿住那张殷红的胭脂纸,淡声吩咐:“去将那壶茶水呈上来吧,待王爷进来,刚好可以饮茶。”
侍女强自压抑住面上的愁云,转身按着她的吩咐去做事。
王爷是吃了败仗回来的。
虽说这消息被层层封锁,但有心之人稍一打听,便知晓为何王爷带着军队这次回来,为何如此狼狈匆忙了。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下人们彼此对视时,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心底的心思。
贤王府,大势已去。
待茶水呈上来后,许令窈便对房中一众下人们道:“你们都收拾东西,各自逃命去吧。”
屋内众侍女闻言,彼此相看一眼,扑簌簌跪了一地,哀声道:“奴婢愿追随王爷,王妃。”
“阴曹地府又有何可追随的呢?”许令窈不看她们,只将目光落在那壶茶水上,轻声道,“都走罢,去管家那儿领了奴契,去过你们自己的人生。”
众侍女正又要说什么,却听房门“呼”的一声被大力掀开。
夏风潮热,满室凉爽静谧霎时被打破。
只见裴则逸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满面风尘疲惫之色,阴郁着眉眼,低喝一声:“都退下。”
侍女们不敢违抗他,立即鱼贯而出。
卧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许令窈面色不变,静静坐在桌案边,用往常他最喜欢的那一副神情,柔柔地冲他笑了一下:“夫君一路奔波辛苦了,来喝杯茶水吧。”
裴则逸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急促道:“窈儿,快走!”
“这行宫有一条密道,我的人会护送你离开,趁着眼下那陆信还未到,快些离开此地!”
许令窈垂着眼,手指以柔克刚,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腕:“那春娘呢?”
春娘便是裴则逸房中那个怀有八月身孕的妾室。
她主动提起春娘,裴则逸有些惊讶,随即不无欣慰道:“春娘自是与你一同走。”
那女人腹中怀了他的儿子,贤王府的血脉绝不能在此断绝。
有朝一日,势必要让他的子孙杀回京城,将原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回来!
他松开手,改抓为抚,柔声道:“我家夫人,当真最识大体。”
“那春娘诞下孩子后,我的人会找个机会,把她……”他眼中寒光一闪,比了个斩首的动作。
“届时,你便是那孩子唯一的亲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