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是何缘由,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沉溺水中,清醒地溺毙着。
一只温暖的大手忽拍了一下她的额心,霎时将阮笺云从方才冰冷的幻觉里唤回。
洛云鹤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也不是一个人,有人在外面等你呢。”
他轻轻扳过阮笺云的肩膀,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冷的话,便跑起来吧。”
“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跑,就能出去了。”
阮笺云不明,只是天然有些不安,转头依赖地看着他:“那阿公你呢?我出去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洛云鹤拍了拍他的头,嗓音里含了笑意:“你长大了,就没那么需要阿公了。”
“不必着急,百年之后,你我祖孙自是还能重逢。”
听到能再次见到阿公,阮笺云便放下心来,转过头,朝着洛云鹤所说的方向奋力跑去。
她奋力地跑着,感觉自己越跑越快,骨骼越跑越挺拔纤长,越跑越有力量。
依靠着自己的信念,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前方有一丝曙光出现。
阮笺云深吸了口气,如同鱼儿入水那般纵身一跃,猛地扎进那道曙光中。
……
“醒了醒了!将军,姑娘醒了!”
耳畔是嘈杂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极为兴奋,正高声叫喊着什么。
阮笺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蒙了一层水汽,有些模糊。
下一瞬,只听“呼”的一声,帐帘被人一把掀开,有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你醒了?身子怎么样,可感觉有何处不爽利?”
阮笺云怔怔看着来人,张了张口,声音沙哑:“阿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发出了与梦境里外祖一样的疑问,举目望向四周,忽又惊醒,“我没死?”
眼前明显是一副营帐里的陈设打扮,怎么想,阴曹地府也不该是长成这个样子。
自己分明落水了,是谁把自己救上来的?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阮笺云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哑声问道。
“他呢?”
瞧见她因苍白而变得紧张的神色,陆信恼恨地“哼”了一声:“你还有心思问他?”
许是怕阮笺云担心,又硬邦邦道一句:“死不了,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阮笺云心满心惦记裴则毓的伤势,心揪成一团:“当真吗?那把匕首……”
“我说死不了就是死不了,有这闲心,先多管管你自己吧,”陆信不耐烦地打断她,皱眉看着阮笺云,“你们怎么会在一处?”
“我的人在其他地界接到了公主,他居然没让你与公主一同撤离吗?”
难不成是想拖着阮笺云,死也要做一对亡命鸳鸯?
想到这个可能性,陆信握紧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阮笺云听到裴琢被平安接到,整个人霎时泄下力来,顿时安心无比。
她不知陆信为何忽然开始疏松关节,但怕他误会,于是出声解释道:“他……是劈
了我一记手刀,命人将我与玉儿一道带走的。”
“只是中途我醒了,放心不下,所以折返回去了。”
陆信的脸色原本在听到前一句话时稍有霁色,然而听到后面一句,又骤然铁青起来。
这回他不掰拳头了,开始磨牙了。
“他便好到如此地步,能叫你奋不顾身去救?”冷声质问阮笺云,“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就没命了!”
阮笺云张了张口:“我……”
然而陆信却是不欲再听,转身“哗”的一声掀起帐帘,大步走出了军帐,留下一众侍奉的人彼此相看。
帐子里寂静了片刻,一个瞧着年级颇大的婆婆才安抚她道:“姑娘莫伤心,我家将军是关心则乱。”
“是呀姑娘,你都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一个小姑娘插嘴进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时那泉水那么深,那么黑,谁也不敢下去。”
“是将军一个猛子扎进去,亲自把您捞出来的呢。”
原来是阿信救的自己。
阮笺云垂下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陆信在为何生气。
他气的,是她不顾惜自己的命。
可那种十万火急的时刻,自然能保下一个是一个。
若她是为了保全自己,那又何苦回去,同裴则毓这么折腾一趟呢。
这些她无法奢求陆信真正理解,只能低声谢过她们的宽慰。
饮过热姜汤和蔬米粥,身上又披了件柔软的毡毯,温暖很快便重新席卷了她。
身处如此舒适的环境中,身体明明疲惫至极,阮笺云心底却记挂着裴则毓的伤势,难以入睡。
于是出声问道:“请问……与我一道被捞上来的那个男人,他眼下在哪?”
一众侍女闻言,面面相觑。
方才那个插嘴的小女孩忍不住劝道:“您现在需要休息……”
“我知道,多谢你,”阮笺云温柔地朝她笑笑,“但我与他是夫妻,他受了伤,我不亲眼看过,总归难以安心。”
那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才宽慰她的婆婆拍了拍肩膀。
她站起身来,道:“您跟我来吧。”
阮笺云裹着毡毯,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出帐子前,她身上又被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是以出来之后,丁点寒冷也不曾察觉到。
鼻腔涌入难闻的气息,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原来还是在这座山上。
山火已经被雨浇灭了,只是已经被焚烧过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乌黑粉末的痕迹。
山地不比平原,夏季夜晚也是寒凉的,是以顶顶营帐旁都燃了篝火,既可以用来照明驱逐猛兽,也可以供士兵们烤肉取暖。
阮笺云跟着那婆婆走走停停,终于在一顶军帐前停下。
那婆婆为她掀开帐帘,便退下了。
阮笺云独自走进帐,一眼便望见了榻上躺着的人。
那人泼墨般的长发铺在脑后,双眼紧闭,面色是雪一样的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了无生气的样子,若非陆信已经再三让她安心,阮笺云几乎要以为眼下躺在榻上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阮笺云连忙抬手将眼角的晶莹拭去,装作并无异样地回头。
来人是个老头,瞧见她,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他是陆信麾下的军医,一路随行军队,奔波至此。
昨日刚安顿下来,还来不及喝口水歇一歇,帐帘便被人撞开了。
两个士兵一边高喊着快救人,一边抬进来一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他被惊了一跳,立刻施针为男人封住穴位,以便止血。
等那人的血被止住了,才发觉他满身的血,原来来自前后的两处伤口。
一支断箭,一把匕首。
回想起昨日惊险的场景,军医长舒一口气:“幸好捅他的人力气不足,那匕首离心脏,只有堪堪毫厘的距离。”
“若是再往前一寸,只怕神仙也难救回来了。”
“幸好老夫行医多年,有些本事,才从阎王手里把人抢了回来。”略带骄傲地吹嘘完自己的技艺,那军医又责怪地看她一眼,“倒是姑娘落水受寒,此时不好好养着,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阮笺云听他复述昨日见到裴则毓的场景,鼻尖一酸,险些在人前掉下泪来。
勉强抑制住喉头的哽咽,她低声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来看看他。”
“原来如此,”军医恍然,贴心地退出军帐,将空间留给他二人,“老夫便是过来看看人醒了没有,若是有事,再唤我便是。”
阮笺云谢过他。
待帐帘一放下,帐内便重归寂静。
阮笺云缓缓走近床榻,垂眼望着毫无知觉、仍闭目昏迷的人,颤抖着手指,将他的外衣掀开。
那片胸膛如今已经被厚厚的洁白纱布包裹好,并不似她记忆里那般,被似乎怎样也流不净的鲜血染红。
她有些恍惚,似乎下一秒,这人便会睁开眼睛,含笑着看向自己。
“原来卿卿是这等乘人之危之人,不正经。”
然而目光落在他面上时,那双蝶翼般的睫羽却还是乖巧地垂着,遮住了潋滟的桃花眼。
看着看着,阮笺云竟然生出一种,这人睡得正香的错觉。
她想了一瞬,便脱掉鞋覆,在他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子蜷了起来。
头抵着裴则毓的肩膀,感受到身旁这具身体隐隐温热的触觉,疲倦地阖上了眼。
……
“在他身边睡着了?”陆信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地图,淡道,“知道了。”
“给她身上再盖一层被褥。”
副将表面应是,内心却在偷偷猜测自家将军和那位姑娘、还有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